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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就那么回事吧,我还好,我们有几个同学差点跟他辩论起来。”
“噢?因为什么?”他有点惊讶。
“那天正好是参观犯人劳动,我们一个男生问他,现在对政治犯的待遇和刑事犯有没有
区别。”
“他怎么说呢?”
“他呀,他反问了我们一句,‘你们说的政治犯是什么含义呀?’后来那个男生说,政治
犯就是因为政治目的而不是因为刑事目的而坐牢的人,西方国家的监狱对政治犯就是优待的,
比如,要和刑事犯分别关押,免除劳役,木加极刑,提供书报什么的。你猜他说什么?”
“嗯?”
“他说你们不是学法律的吗,你们当然知道我们国家的法律是不使用政治犯这个词的。
如果硬按你们的分法那么分的话,我们这儿的犯人倒也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普通刑事犯,
一类是反革命犯,他们同样都是触犯了刑律的,都得接受相应的惩罚和改造,而没有任何高
低贵贱之分。其实他这叫瞎绕,反革命犯和政治犯还不是一回事吗,只不过咱们国家不愿意
把这帮人叫得那么好听罢了。”
“我看不是一回事,反革命犯和西方国家的政治犯在性质和对象范围上都有不同,因为
国家的性质就不同嘛。难道反对无产阶级国家的人和反对资产阶级国家的人是一回事吗,当
然并不是说外国的政治犯都是进步的。”
“你呀,干脆给我念段《共产党宣言》得了。”
周志明苦笑了一下,“没办法,前些年搞阶级斗争,搞得洪洞县里没有好人,现在呢,成
了桃花源中没有坏人了,一说起坏人,反革命,很多人都不觉着如何可恨,说起好人,先进
人物,人们也不觉着多么可爱,人间的规律,真是物极必反。”
“那也要具体看,小偷流氓我就恨,全枪毙大概也不会有人惋惜。现在我们正在讨论刑
法草案哪,我就觉得对那些小偷流氓太宽了,他不把你杀了,你就不能枪毙他,而政治犯呢,
又没强奸抢劫,嫖赌溜撬,只是为了自己的政治主张而坐牢,结果在十九条罪行中,就有十
六条可以判处死刑的。”萌萌争吵般的俄战着。
他也抬高了声音:“你以为政治犯都是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吗?对那些反对祖国,出
卖祖国的反革命干嘛要格外开恩?你周围的那些同学都怎么回事?净是些非驴非马的观点。”
路边几个行人停下步来看他们。萌萌把声调降下来:
“非驴非马也不错,那是骡子,正经也是一物。”
话不投机,两个人都闭了嘴,默默地在存车处取了车子,又默默地骑了一段路,志明看
了她一眼,不无讨好地把话头又扯了起来。
“哎,萌萌,向你请教个问题成不成?法律方面的。”
“向我请教?可不敢当。”
“瞧你,还拿糖。”
施肖萌脸上的不痛快释解了,但还是矜持了片刻,才说:“什么?你说吧。”
他稍稍琢磨了一下,说:“某地发生了一起窃案,某人被控告犯有盗窃罪,但是原告只能
确认被告去过现场,并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他在发案期间正在现场,换句话说,就是直接证
据不足,而这个被告呢,虽然否认发案期间去过现场,但也提不出任何证据来加以证明,像
这样的案件法院该怎么处理呢?”
“这算什么?”肖萌好笑地偏过头来,“智力测验还是实际案例?”
“你别管是什么,该怎样处理吧?”
“你是搞公安的,连这个也不懂?别故意考我了。”
“不是,我不大清楚这类问题在刑法理论上怎样解释。”
“这个问题跟刑法没关系,这是属于诉讼法范畴内的举证责任问题。按照咱们国家的刑
事诉讼原则,只有原告才负有举证责任,被告是不负举证责任的。”
“……?”周志明费解地把眉头打了个结。
“也就是说,原告必须负责向法庭提出被告的犯罪事实,并且承担举证证明的责任,如
果提不出证据或者证据不完全,就不能认为被告有罪,在这种情况下,被告是无须向法庭提
出证明自己无罪的证据的,没这个义务,就好比我说你杀了人,可又拿不出多少证据来,而
你呢,却完全用不着来解释你没有杀人或者不可能杀人,哪怕你根本解释不清,只要我这个
原告提不出确凿的证据来,法院就只能宣告你无罪,不能判的。”
“啊,啊,你的意思我懂了。”周志明又想起徐邦呈脱逃的事了,甘向前他们怀疑是他放
跑的,不但拿不出任何证据来,反倒叫他拿出证明自己没放的证据来,简直不讲理。可他仍
然用迷惑的口气问道:“理论上是这么说吧,可实际上,什么叫证据不全呢?找不到直接证据
的案件很常见,有时候几个间接证据加在一起不也照样判吗?这种事多了。”
“这一类案例我们上课的时候也讲过,这就是运用证据的技巧问题了。直接证据找不出
来,间接证据如果充足,也可以连结成一条完整的、互相补充和印证的锁链,比如,有证明
作案动机的,有证明作案结果的,有证明作案条件的,还有其它证明气候、证明光照度的等
等。反正这条锁链运用好了,也是可以定案的。”
周志明没有再说什么,一脑袋乱麻麻的头绪似乎开解了些。看来马三耀是对的,有现场
勘查到的脚印,有作案工具,有作案动机,有作案时间,又有盗窃前科,所有这些间接证据
有机地联结在一起,当然,谁能说不可以定案呢?
“哎,”肖前在身边又开口了,“问你,你觉得严君这人怎么样?”
“什么?严君,挺好呀,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他心里有点儿明白,可还是淡淡地问。
“没什么,随便问问,我认识她嘛。”
“好好的,干嘛问起她来了?”
“好好的就不能问啦?我看……我看她对你还挺好的。”
他装作没听懂,“她对谁都挺热心的,我们处里一个姓陆的小伙子很喜欢她,大伙都想帮
着促成这个事呢。”
“啊,是吗?”萌萌笑了。
他们回到家,厨房的餐桌上摆着快要凉的饭菜,萌萌一边洗着手,一边问吴阿姨:
“他们都吃过了?”
“吃过了,都在客厅。”吴阿姨忙着帮他们点火热菜,又带着几分大惊小怪的神气悄悄补
了一句:“你爸爸正跟小虹说话呢。”
果然,他们刚刚吃上头一口饭,就听见施万云在客厅里提高了声音,语气似乎有点异样。
“怎么能这样比呢,难道这不是‘四人帮’破坏造成的么?”
“老是‘四人帮’破坏,‘四人帮’打倒多久了,还赖‘四人帮’?”季虹的声音,“我
就不服这个说法。”
“那你说,你说!因为什么?”施万云明显忍耐着。
“因为什么?因为咱们自己!哼,你瞧人家日本,盖一座楼,十几层,一个星期就交工,
咱们呢?神农街那座楼盖了多久啦?别说盖大楼了,就连咱们门口修的那条地下管道,从十
一月初,修了半个月,到现在,土还摊在那儿没人管,这还是在太平街,要是在老百姓的小
巷里,堆三年也是它。嗅!这也是‘四人帮’破坏造成的?哼,我看纯粹是中国人的劣根性,
越穷越懒,没治!”
宋凡的声音:“对了,这真是个事,万云,你明天想着和市政工程局说一下,这门口老是
这样堆得乱七八糟怎么行,叫他们派人来清理一下。这些人,你不提出来,他就永远不管你。”
施万云又开口了,声音还是冲着秀虹的,“我看你们这些干部子弟,就是生活上和精神上
都太优越了,那些真正住小巷子的群众,倒不像你们这样牢骚满腹,怨天尤人的。”
“牢骚满腹?我满腹牢骚还没发呢,你就说我调工作这件事,要是在国外,有什么本事
做什么差事,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咱们国家,哼,事儿多了,什么工转干啦,什么跨行
业啦,什么调户口啦,什么名额分配啦,想要干成点儿事真是难透了。”
“行了!我不想听你再发你那点地牢骚了,你自己碰过一点儿不顺利,就对什么都看不
惯,都有气,你现在的思想成了什么样子,自己都不清楚!你周围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吹嘘
西方资本主义的话你都信,可我跟你讲了那么多正确的道理一点儿也听不进,你还要说什么!”
施万云动气了。志明和萌萌不由都停下碗筷,不无担心地把注意力投向客厅的方向。
“算了算了,你爸爸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个晚上,你让他安静一点儿吧。”宋凡是一副息事
宁人的语气,“万云,医生木是说过了吗,不要动不动就发火。”
“我周围是什么人,”季虹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无非是一些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