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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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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六班在监区里清理砖头碎瓦,我本来在监区院里,后来尤厂长叫我到厂部的防震棚里谈话,
常松铭也在那儿,还跟我们一块说了会儿话呢,后来他说要去监区看看,就走了。走了大概
顶多两分钟吧,蹬蹬又跑回来了,脸都白了,一进就嚷:‘不好,院里要放羊。’意思就是犯
人要跑。我们出门一听,果不其然,监区那边一片吵吵嚷嚷的。尤厂长问常松铭怎么回事,
常松铭说不知道,还那儿瞎分析哪,说可千万别是集体越狱吧。他这一说尤厂长也急了,赶
快叫我骑上三轮则、东风’到附近的五分场去叫警卫部队,又叫常松铭赶快把在家的干部、
工人叫出来围监区,连家属学生都绰着棍子出来了。不过当时的确是够吓人的,因为正赶上
刚刚传达市委领导的指示,要防止犯人暴动、逃跑,大伙的神经都特别敏感,一听到犯人在
院里叫唤,连我都以为是闹起事来了,所以当时尤厂长尽管没闹清楚情况就采取了措施,也
还是应当的,你想想,监区的围墙震倒了差不多一半,那些天连电话也不通,干部有不少都
到窑上去了,警卫部队又不在跟前,犯人一炸窝跑出来,你还不于没辙?那时候南州街上还
都住着人,连北京、天津的人都还睡在街上,这帮人要是跑出来,那还不满处偷呵抢呵祸害
去!不过……”丁广杰想了想接着说:“不过关键还是里面没闹起来,犯人里生意也不统一,
有人想跑,有人还不想跑呢,凡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嘛。要是他们没矛盾,一哄跑出来,
你措施再快也白搭,警卫部队离了十几里地,干部职工得挨家现喊,砖厂又没配备武器,连
尤厂长还是现从堆在门口的救灾物资中拣了两把大铁勺才算没空手,要真跟犯人玩命我看也
不是个儿,犯人一个个身强力壮的,手里头都是铁锹铁镐,你打得过呀?”
场长点头说:“这倒也是。”
马树峰笑了一下,“你说了半天,其实并没有回答出我的问题来,我是问你怎么能肯定常
松铭没看见监区的情况啊。”
“肯定肯定,”丁广杰挺着脖子说,“从厂部那间防震棚到监区起码要走四分钟,常松铭
刚出门就折回来,说富余点儿也不过两分钟,靠厂部这面的院墙又没倒,他往哪儿看去?根
本看不见。背着小常咱也不好乱议论他,他这人,写个材料什么的还挺快,要说这胆子,还
真小了点儿,不过做为一个劳改干部,明明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要闹事,不赶快进去压住,
反而往后跑,生怕一个人进去让暴动的犯人给砸里头,这可是有点儿…怎么说呢?”
马树峰陷入沉思,丁广杰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直到丁广杰走了,他才沉着
脸对屋里几位农场的干部说:
“把周志明叫来吧,我单独同他谈谈。你们有事忙你们的,不用陪着。”
场长和两个机修厂的领导说要谈谈财务方面的事,到隔壁的房子里去了。很快,周志明
被人带来了。
也许别人会奇怪,他以副市长兼公安局长的百忙之身,怎么会有兴趣和闲暇来管一个普
通犯人的问题。其实,他并不想知道周志明是如何顶撞干部的,甚至也并不关心那场鼓噪闹
事的前因后果,这些问题,下面的同志自会搞清楚,当然用不着他来越代包。他真正感兴趣
的,是公安干部——犯人、反改造尖子——改造标兵,这样一个大起大落的人物,也许他的
历史能给人某种启发,某种经验吧,马树峰心里这么想着。
犯人还是那么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比上次胖了点儿,气色也不错。进门时几乎没有发出
一点声响,进来后就安静地靠在门边的墙上。马树峰说了句:
“你坐吧。”
小伙子两腿一屈,身子溜着墙,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诧异地愣住了,指着桌前的一把椅子,说:“坐这儿来。”
犯人迟疑了一下,站起身,在椅子上坐下来。
“平常干部找你谈话,你也是往地上坐么?”
“不,是叫蹲着。”
年轻人穿了身过于肥大的黑棉袄,腰间还很好笑地扎着根粗草绳,显得土气而臃肿。马
树峰打量着他,口气随便地问道:“这棉袄是特号的吧?”
“嗯。”犯人仍旧垂着头,喉咙里咕喀了一声。
马树峰先拣最近的事问:“前两天,为什么跟干部顶撞啊?”
“因为砌炉子,”犯人还是简短地说。
“你等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是问为什么同干部顶撞?”
“因为我没砌。”回答照旧是简短的。
“为什么不砌?让你劳动是害你么?”
犯人不说话。
“我问你,这是什么地方?”
“劳改农场。”犯人咕嘀了一句。
“劳改农场是干什么的?”
“改造罪犯的。”
“改造罪犯的途径是什么?”
犯人又不说话了。
搞审讯,马树峰当然是驾轻就熟的。像刚才这种逻辑式提问,就是旨在让犯人自己驳倒
自己的一种方法。显然,犯人已经察觉了他的用意,眨着眼睛不答腔了。他笑笑,把结论摆
了出来。
“是劳动嘛。劳动是改造罪犯剥削阶级思想的唯一途径,只有通过劳动,罪犯才能使自
己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新人。当然,还要进行思想教育。所以,干部叫你加班砌炉子,对你
进行教育的那些话,原则是对的,你加以顶撞就不大合理了,你说对不对?”
他本来以为在这番道理下,犯人必然会无言以对,没想到他竟开口反驳起来。
“照您的说法,只要参加劳动就能改恶从善了?那为什么有些犯人,比如砖厂的田保善
那种人,坐了二三十年的牢,干了二三十年的活儿,到现在还是个坏蛋?照李教导员的说法,
好像犯罪就是缺乏劳动,那些农村来的犯人本来就是劳动人民,在家天天干活儿,为什么还
要好逸恶劳去偷去抢呢?”
马树峰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他打量了一下犯人那副认真的表情,反问道:“你是觉得
劳动不劳动无所谓,所以才不砌炉子么?”
“不,”小伙子低下头去,“我觉得我用不着拿干活儿来赎罪。”
马树峰的口气变得严肃异常,一字一板地说:“你干活不是为了赎罪,不论你还是其他犯
人,干活是为了使你们做一个劳动者。你们应当和社会上所有具备劳动能力的公民一样自食
其力,而不靠别人来养活,我们每一个人,包括你,也包括我,都有义务为社会主义祖国创
造财富,难道这也不对吗?”
小伙子愣了半晌,头一点,说:“您要这么讲,那让我干多少活我也愿意。”
“你进来多长时间了?”
“快两年了。”
“时间也不短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端正认罪态度啊。’
犯人回避开他的注视,低头不语。
“我看你脑子挺灵的嘛,过去在公安局也干了几年,难道不知道销毁证据、包庇坏人是
犯罪行为?”
犯人不服气地抬起眼,“现在您还认为悼念周总理的人是坏人吗?”
马树峰一下子愣住了,“你是因为广场事件抓进来的?”
“是,我觉得是。”
“‘你觉得是’是什么意思?”
“我是按刑事犯罪判的,可实际上和广场事件是一回事。”
马树峰脸上很快冷淡下来。没有第一手材料的事,他绝不贸然露出一点带倾向性的表情,
只是冷冷地问:“既然你不承认自己有罪,为什么在地震期间还要挑动犯人闹事?”
“地震期间?”年轻人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谁说的!那次是田保善他们要跑,怎么是我
挑动闹事?”
“田保善是什么人?”
“砖厂的杂务。”
“你详细说。”
“那时候木是经常有小余震吗,”小伙子圆圆的眼睛很认真地瞪着,说:“犯人中间不知
怎么传开了一个谣言,说自新河这儿要发生陆沉式地震,过不多久就是汪洋大海了,还说五
百里滇池就是这么一眨眼出来的,反正是有根有据的。犯人们孤陋寡闻,再加上一辈子都没
有经历过这么大的地震,全有点儿震怕了,所以说什么都信,搞得人心惶惶,田保善是最害
怕的一个。那天大多数人都到窑上去了,家里就留我们一个班,旁边又没干部,他说现在不
跑就跑不成了,过这村没这店,先跑出去活命是真的。他们一人绰了把大铁锹就往破墙那边
跑,我拦住他们,他们就说要劈了我,我也不怕他们,我手里也有铁锹,我也不跟他们讲大
道理,单讲实在的。我说你们不要命啦,现在是抗震救灾,非常时期,这时候捣乱有什么好
下场,他田保善坐了二十多年牢,腻了,想出去新鲜新鲜,他本来就是个无期徒刑,抓回来
也定不了死罪,你们干嘛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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