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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革命,那不过是明面上的罪名,其实详细内幕你也不了解,你忘了上次在咱们家他对广场
事件的态度了吗?我估计一定是他干了别的坏事了,要不干嘛一判判了十五年?且不说你们
原来就没确定关系,就是定了,为这么个全不托底的坏人,值得去殉情吗?”
“好,好,别说了!”施肖萌抹了把泪水,“我不求你们!”
施万云皱着眉头,勉强劝说:“萌萌!你冷静一点儿,这木是几个钱的事,是政治问题嘛。
你爸爸,你妈妈,是共产党员,我们不能允许你和一个反革命保持关系。你想为了那点儿卿
卿我我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施肖萌痛哭起来,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撕开了,父亲、母亲、姐姐…··在这一瞬间,
亲人们的脸都变得那么疏远陌生、那么冰冷可怖,她抬起泪痕道道的面孔,盯住了父亲。
“爸爸,你难道,难道一点儿不了解他吗?你不是说他是个有出息的青年吗?他现在是
反革命,可你,你难道没当过反革命吗?他怎么没在政治上,在政治上嫌弃……我们?”
女儿的目光像是哀求,却又那么固执;满含着可怜的泪花,却又包蕴着一丝怨恨;声音
抽噎断续,却如重锤砰砰地叩击着施万云的心,那常在不眠之夜袭来的惶惑又笼罩在他心头。
他垂下眼皮,避开女儿针刺一般的直视,好半天,才用几乎觉察不出来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
“好,你大了,你的终身,自己做主吧。”
但是宋凡依然毫不让步,一连三天,天天盯着小女儿,连上街买菜都陪她一道去。肖萌
虽然一直闷闷不乐,少言寡语,但也再没重提去探监的念头,宋凡也稍稍松了口气,她想那
天晚上孩子不过是一时的感情冲动,心气平静下来也就完了。到了第四天,她的腰疼病又来
了一次小小的发作,悟着热水袋路在床上,只好让肖蔚一个人出来买菜。
肖萌随便买了点儿黄瓜、西红柿,便从神农街把口的菜市场出来,她并没有马上拐进自
家的胡同。站在路边踌躇少顷,过了街,乘上了一辆从南往北开的公共汽车,坐了三站路,
在校场口下来,往东走了几十步,进了那家全市最大的信托商店。
在收购部的柜台前,她摘下腕子上的手表朝里递过去。
“委托呀?”一个年逾半百的老营业员看了看那表,又放在耳边听了听,说:“这表可卖
不了多少钱。”
“您看值多少钱就给多少吧,我急等用钱。”
“这表你是什么时候买的,有发票吗?”老营业员从花边眼镜后面透过怀疑的目光。
这块半旧的“上海”表原来是姐姐的,姐姐参加工作以后,就更新了块“梅花”,这只“上
海”便传到她的手上。至于表是何时所买,发票是否还在,她都说不出。
老营业员想了想,招招手对她说:“来,你跟我到里边来,商量商量值多少价。”
她跟着他走进柜台后面的一间屋子,老营业员并没有跟她谈什么价钱,而是向一个中年
人耳语几句,便扭身出去了。
中年人走过来,手里掂着那块表,表情严肃地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没工作。”她说。
“你住什么地方?”
“你们收不收?不收就拿来,又不是查户口,问住哪儿干什么?”
“这表是你的吗?”中年人不再绕圈子,直言不讳地问了一句,见她瞪大了委屈的眼睛,
解释说:“我们这儿有规定,委托表呀什么的,得凭买表的发票,没有发票就得开具单位证明
或者街道办事处的证明,可你什么都没有……”
这是她头一次典当自己的东西,当然不明规矩,愣愣地不知所措。正在这时,有几个人
从屋外大声争辩着走进来,其中一个穿着民警制服的女同志突然跟她打起招呼来。
“咦,施肖萌,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肖蔚也认出她来,大喜过望地叫道,“严君!”
严君的一身警察制服爽挺可体,显出一副英武俊丽的体态。她略带惊奇地问肖萌道:
“你是来卖东西的?”
中年人把表递给严君,说:“她想卖这块表,可什么证明也没有。”
严君拿过表看了看,随口问:“怎么了,卖它干嘛?”
肖萌垂下头,对于严君,她从内心里是信赖的、感激的,甚至觉得严君是她现在唯一可
以与之倾吐的人,只是眼下人杂,无法启口。
严君审视的目光在肖蔚脸上转了转,挽起她的胳膊,轻声说:“走,咱们出去说。”
严君对这里像是很熟,领着肖萌推开屋子的另一扇门,穿过一个不大的院并,在通向信
托店后门的一条闻静的夹道里站住了。
“出了什么事吗?”严君的脸上并无多少表情。
“我要去看他,家里不同意。”
不用解释,严君完全明白这个意思了,她断然地摇了一下头:“不,你别去,别干傻事。”
严君的果断看上去是毫无商量余地的,肖萌想笑一笑冲淡一下这种严肃的气氛,嘴角咧
了咧,眼泪却先涌上来,她连忙把脸别向一边。
“我打定主意了,我要去。现在他是弱者,需要温暖,需要同情。”
“可你不想想,你又不是他的家属,你去了人家会让你见吗?就是家属去,也得先和劳
改部门联系好了再去呀。再说,你去了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说不定反而会给他带来烦恼,带
来痛苦的。”
肖萌摇着头,不让她说下去,“不不,他需要我,我知道他现在需要我去看他,需要同情、
需要安慰,他太倒霉了,太惨了!”
前面房子里,有人在高喊严君的名字,严君把手表塞在肖萌手里,说:“你别想得那么容
易了,自新河农场的情况,你完全不了解。今天晚上七点半咱们在建国公园门口见面,正门。
我详细跟你讲,表,千万别卖了。好,晚上七点半。”说完,她匆匆扭身朝前屋的喊声跑去。
施肖萌站在夹道里怔怔地发了阵呆,茫茫的心绪沉甸甸地堵在喉咙上。她从后门走出去,
坐车寻原路回到神农街。这一天,做饭、收拾屋子、看书,她机械地、发痴地干着照例要干
的事儿,而真正的思绪却陷入深深的访煌之中。严君的意见同家里是一致的,但比起家里来,
她的话似乎又格外有分量。“难道我真的是在干傻事吗?”她开始怀疑自己了,“我这到底是
木是一时虚妄的冲动?我的决心真的那么牢固吗?在一个有十五年刑期的囚犯身上去寻觅无
法实现的爱,去寄与菲薄的同情,对他有什么意义,对自己又何以为了结呢?这些,自己以
前并没有认真地考虑和权衡呀!也许,严君是对的,家里是对的,而我……,我就是去了,
就准能名正言顺地见到他吗?要是不去……?不不!”公审大会的情景又浮现在她脑海里,周
志明那被人揪住头发而仰起来示众的脸是那么苍白,那么憔伴,那么悲惨不忍一睹。这张脸
在她心里刺下了抹不掉的印迹,一想到这张脸,一股义无反顾的责任感便填满她的胸怀,“他
需要同情、需要怜悯,需要我,我得去!”
整整一下午,两种思想在她的脑子里此起彼落地翻覆着、摩擦着、斗争着,一会儿,她
觉得应当实际些,一会儿,又觉得种种顾虑实在是一种市侩的计算。一直到去建国公园赴约
的时候,她依然是矛盾的、徘徊的,她无法预料如果严君再说出什么危言耸听的劝阻话来,
她此行的决心会不会彻底崩溃掉。
她是找了个去同学家串门的借口才出来的,母亲用戒备的目光在她脸上审视了好久,总
算没有拦她。来到公园门口的时候,离约好的时间还早十分钟,她便站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
等待着。
节气已经过了立夏,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晚上进公园消夏纳凉的人群纷至沓来,公园门
前的空场上熙熙攘攘。天色慢慢幽暗下来,远处电报大楼的大钟已经敲过了七点半的一记示
响,钟楼的顶尖也被天边余下的一片黄昏薄暮的深紫,衬出一个近灰的轮廓,不一会儿,路
灯亮了,青晃晃的光线水一般地泼在反光的马路上,有种阴森森的视感。·她就着路灯看看手
表,已经快八点钟了,仍然不见严君的人影,她决定不再等下去了。
她离开公园大门,正要沿道西的马路走到公园汽车站去,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扭过
身,只见严君穿一身便服,拎着一只颜色素淡的尼龙布兜,朝她跑来。
“忙到现在,好不容易出来,车又不顺。”她微微喘着,并没有说什么抱歉的话。
她们顺着街往西走,都没有急于说话,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扩展着。拐过街角,在
路灯光照不及的暗影里,严君停下脚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