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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危之刻还能有这份幽默,李显不由对他又生几分好感,四下寂静无声之处,能有此人对谈,倒也减退几分寂寞。
「你刚刚做梦了?」李显问。
程令遐躺在地上无法活动,只能转过头望着坐于他身侧的李显,说道:「是啊,做了个好梦。我梦到阿香终于答应嫁给我了。对了,阿香是谁你知道吗?」
李显当然知道,那便是程令遐迷恋的那个酒楼老板娘。
可是不等他作答,程令遐已连珠炮似的接着说了下去:「她是我喜欢的女人。她的丈夫死了,可是她很坚强,还一个人经营着丈夫的酒楼。我几次向她求亲都被他拒绝了,她说她还忘不了死去的丈夫。不过没关系,我会等的,一直等下去,直到她重新爱上我。嗯,你有做过些什么美梦吗?」
美梦?李显默默回想着。
十一岁之前的那些日子他都不大记得了,逃离皇宫之后,开始的几年中,他一遍遍做着被二皇兄一刀杀死的噩梦,无数次一身冷汗的从梦中惊醒,屋外,只有夜鸟啼哭于山林的声音。
后来记忆慢慢淡了,噩梦也渐渐少了。
他不再回想,不再害怕,也不再做梦了。没有梦的人生,是否算是场美梦呢?
李显摇摇头:「没有,我很少做梦。」
「咦?你都不做梦吗?那你有没有梦到过自己喜欢的女人?」
「我没有喜欢的女人。」
「那亲人呢?总有关心你,爱护你的亲人值得你去梦吧?」
李显再次摇摇头,唇边现出的凄凉微笑却被蒙面的黑布遮挡了住。
「我活着的亲人当中,已经没什么值得我去梦的了。」
「这样子啊;」程令遐顿了顿,叹道,「那你还真是可怜。你活着不觉得孤单吗?若是我的话,一定早就活不下去了。」
孤单?也许吧。
李显苦笑着,可是一旦习惯之后,感情便会逐渐麻木,痛苦也就渐渐消失。
过去的十年中,只有月末的五天那个人会来看他,察看一月的武功和功课进展,然后留下一个月的口粮匆匆离去。余下的大半个月中,他就靠着练武和读书打发时间,任年华日日飞逝。寂寞时,他听泉水淙淙,看日薄西山,与花木为伴,和鸟兽嬉戏。遣散了孤寂,余下了闲适。他从不觉得自己真的可怜。
程令遐有程令遐被关爱包围的幸福,他也自有自己远离尘世的洒脱。
「我——不会杀你的。」李显缓缓开口,「只要解了我身上的毒,我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从此再不履凡尘寸土。」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程令遐笑道:「否则我神经再粗也不会和绑架我之人如此交谈。我武功不好,唐门的暗器毒药又一窍不通,书也没读过多少,可以说是身无一技之长。大概是因为这样吧,我的直觉反而格外的准。哪些人心怀叵测,哪些人心地善良,我总是能感觉出来。譬如说唐老夫人吧,她虽对我和对别的孙辈孩子一般,可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她觉得我是唐门里无用的米虫;」
「这倒是。」李显点点头,颇为同意的插话道。
「可是我后爹就特别喜欢我,虽然他平常总绷着脸,虽然他的几个亲生儿子都很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但是我就是知道他心中待我不同。」程令遐一脸幸福的表情,周身洋溢着温和的气息。这样纯白无暇的心灵,对于浮沈于俗尘的人们,无异于温暖和煦的阳光,怎能不吸引渴爱的灵魂的驻足?
「所以,你别怕,我后爹一定会拿解药来换我的。」
由被绑架之人如此温言软语的安慰,李显险些失声笑出来。
奇异的是,心中种种不安竟在不知不觉中减少许多。蓦然间,对于程令遐又生出几分感激之情。他转过头,直视着程令遐在暮色中逐渐朦胧的年轻脸庞,笑道:「你也别怕,你是个好人,就算唐门的人不拿我要的解药来,我也不会杀你了。」
程令遐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犹豫的问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原本你打算如果拿不到解药,就要杀了我?」
「我不知道。」
「为什么?」他问。
「在和你交谈之前,你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而我关心的,是我的生死。值此危急关头,你的生死对我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那现在呢?」他不死心的追问道。
李显摇摇头,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去,将耳朵附于地面之上。远处,隐隐传来两人的脚步声。喜悦之情顿上心头,戒备之色也随之而生。
唐家的人,终于来了。
夜色,像块巨大无比的布幕渐渐拉开,高高的天空中,星星一颗一颗的跳了出来,那么高,那么亮,又那么遥远。
曾经属于李显自己一人的那片山林,此时也在如水的月光下笼罩上薄薄的银纱了吧?如果,如果可以回去,他想远望起伏的群山在夜中变得小巧,山与天在乳白色的光环中渐渐融合,他想亲手抚摸那一排排翠绿的树木,驯服的站在那里,在月光下落下斑驳的倩影,他想倾听那几只夜游的小鸟跳动在枝叶间的翕嗦声,偶尔发出清脆的叫声。
回去那里,回去那个属于他的寂静又安全的世界中,只要,他能拿到解药!
远方,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快速靠近。当前的一人正是唐门的掌门唐老夫人,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年纪不过四十多岁。李显正在猜测他的身份,程令遐却已高兴的叫了出来:「爹爹,你来了!」
李显起身冲二人稽手道:「唐老夫人,唐四爷,幸会幸会。在下深知唐门毒药和暗器的厉害,所以请二位驻足,不要再靠近。」
二人在丈余外定住了身形,唐老夫人手中的龙头拐杖深深插入了土中,挺直身形,朗声道:「阁下胆子不小,胆敢在孟陵城内绑架我唐门的孙辈,要挟解药!」
被长辈如此夸奖,李显只好谦逊道:「唐老夫人过奖,在下的胆子其实没有老夫人所想的那么大,若非贪生怕死,我也不会来求解药了。」
「哼。」她冷哼一声,问道,「阁下要逸花散的解药是自己服食还是为他人所求?若是阁下自己用,我可以解药相换令遐。若是阁下为他人所求,哼哼,唐门祖规,解药盖不外传,我身为唐门掌门,不能坏了祖训!」
「不敢让老夫人为难,这解药我是自己服的。」
「好。」她回头从四子的手中接过一个黑漆漆不起眼的小木匣,抛给李显。
李显打开木匣,顿时香气四溢,匣中端端正正摆着一粒碧绿的丸药,晶莹透明。在这昏暗的夜色中令人眼前一亮。
「这就是逸花散的解药,现在服下之后,一天内你所中的毒即可解去。」
李显望着手中的丹丸,在夜色中闪烁着流光异彩,抬头环顾,四周人们的面容已在黑暗中逐渐模糊,朦胧中竟觉得有种非现实感。梦寐以求的解药,真的如此顺利就到手了吗?
唐老夫人一双鹰鸷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李显,而唐四爷的视线却始终集中在程令遐身上,盛满关爱和担忧。
李显转头望向程令遐,后者白净的脸上带着会意的微笑回望着他的后爹,似乎在安抚对方莫要为他担心。剎那间,李显羡慕之心油然而生,更又说不出的苦涩荡漾其中。
他的母亲,一个阴险狠毒的女人,却是这世上唯一曾经用这样慈爱的目光注视他的人。
宫廷的争权夺利中,母亲输了高显地位,也输了自己的性命,而自己,失去的却是这世上仅有的一个爱他之人。大千世界,他想找一个角落安稳的度过岁月,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人了。
李显抬眼望着那对视的父子,朗声说道:「唐老夫人,唐四爷,这解药我服。令公子我却暂时不能放,待到我确定这解药为真,而我安然无事时,我自会放了他。如何?」
视线穿透霭霭的夜色,借着清凉的月光,李显隐约捕捉到唐四爷眼中的一丝慌乱,可是那慌乱一闪而逝,快到令他怀疑那是否是银白的月光反射下的片刻错觉。
唐老夫人仍旧绷着脸,面无表情的说道:「老身如何知道阁下所中之毒一解,便会依约放回令遐?」
李显笑道:「老夫人说的没错,可是在下又如何知道这解药是真,能解我所中之毒呢?不过在下纵然有所怀疑,还是只能服下此药。一如老夫人纵然担心在下毁约,还是只能答应我的要求一般。」
唐老夫人的目光在李显和躺在地上的程令遐之间几番游离,终于咬牙道:「好,老身答应你。」
李显点点头,张口吞下了那颗丸药。然后在唐家二人的注视下像提货物似的提起程令遐,牵过马匹,翻身上马。一夹马鞍,正要绝尘而去,一直默默跟在唐老夫人身后的唐四爷突然开口道:「请等一等,你;究竟何时放回小儿?」
李显生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