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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从前阿娘……上元公主还在的时候,她有一轴画卷,画的就是大明苑的景色。里面有未央宫,有远条馆,还有太液池。她告诉我,每到春天,太液池边柳垂新枝,随风起舞,桃花开得一树红;夏天时,池上泛舟,伸手便可摘到盛开的红莲和极嫩的莲蓬;秋天野雁低飞,在紫白色的芦花掩映下,水禽开始一只只离去;严冬时,白雪皑皑,整个池面被冻成寒冰,可以滑冰嬉戏,热闹非常。”青辰眼角慢慢滑下两滴泪:“阿娘说……她这一生怕是回不了长安了……若我能来,便替她多看几眼太液池,然后在梦里告诉她,太液池是不是像她记忆中那么美……”青辰转头,向凤篁,努力微笑:“今天我看到了,太液池……也许比她记忆中的更美。”
“青辰……”凤篁拭去青辰眼角的泪:“我从小到大,看了无数次太液池,但是,今天的太液池特别美——知道为什么吗?”
“嗯?”
“因为你今天你在这里。只有在真正懂得它,珍惜它的人面前,太液池才会尽现自己全部美丽。”凤篁温柔道。
这时,从两人背后,忽然传来几下轻轻地击掌声。凤篁回头一看,立即惊道:“皇兄?”
皇帝今年已有三十二岁,但保养得当,看来竟比无痕还年轻些。他相貌与凤篁有些相似,却多了几分硬朗冷峻;神色间略带忧郁,然而看向凤篁的眼神却极为温暖柔和:“朕与凤篁从小日日看着这太液池,从未觉得这里有何动人之处,然今天听了你俩的对话再看,却发现这一池秋水果然别有意境。”见凤篁要跪下行礼,他忙一把拉住,道:“身子还弱,这些虚礼就免了。明明是亲兄弟,弄得这么外道做什么?”又摸了摸凤篁身上,责道:“这天气越来越寒,你怎么只穿那么点就出来乱跑?也不怕冻着。”不悦地扫了一旁垂手侍立的绯怜一眼,哼了一声:“你府里那些人,竟越来越不会伺候了。”
绯怜一声也不敢吭,忙从侍从手里接过出门时带的斗篷展开,战战兢兢地替凤篁披上。皇帝这才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把眼光转到青辰身上。
青辰悄悄瞄了凤篁一眼,见凤篁微微点头,便掀袍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直待他磕完三个头,才听皇帝的声音淡淡道:“起来吧。”等他站起,目光如电地在他身上扫了两三个来回,“唔”了一声,微微笑道:“果然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听你说话,也是谈吐不俗出口成章,在长安的皇家子弟也多不及你。尤其是天朝礼节繁复,难为你刚才竟一丝不差——凤篁费了不少心思吧?”
“皇兄说笑了。天子面前可马虎不得,再多的心思也得费啊。”
“你就跟朕嬉皮笑脸吧!”皇帝点着凤篁的额头笑骂:“出去大半年,回来也不知到哥哥面前请个安,反倒有空带着美人在此处赏景!如今被朕抓个现行,你怎么说?”
凤篁立即大叫:“臣弟冤枉啊!臣弟原本正要去见皇兄,谁知在路上就遇着了——这是天意如此,可不干我的事啊!”
“胡扯!”皇帝瞪他一眼:“说谎不打草稿!你瞧瞧这是去未央宫的路么?你那点心思还瞒得过朕?你必是想先去太后跟前探探口气,打听朕今天欢喜不欢喜,好计算讨些什么封赏,是不是?”说着便太后居住的承华宫缓步行去。
凤篁闻言嘿嘿一笑,跟着皇帝慢慢走着,撒娇道:“皇兄既猜着了,可还要臣弟废什么话?皇兄,你这次可打算赏臣弟些什么呢?”
“哦?你想让朕赏你些什么?”
“真的可以说?”凤篁扯扯皇帝衣袖,悄悄向青辰方向指了一下:“臣弟别的不要,就要他。”
“胡闹!”皇帝瞥了凤篁一眼,冷冷道:“人家是万里来降的胡国王弟,又是上元公主的养子,论身份比你也差不到哪里去!到了长安,至少是个王侯的爵位,怎么好像珠宝奴隶一样赏给你?”
凤篁撅嘴:“这我自然知道。若是常人,我悄悄收在府中便是,又何必特意求皇兄恩准?”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道:“臣弟也不敢委屈他,只想在皇兄这里过个明路——就算把他许配给臣弟还不成么?”
皇帝停了停步,转头看看凤篁,似笑非笑地道:“这话你和太后说去!太后若允了,朕这个哥哥便绝无二话!”说着,脚下越来越快,直入承华宫中。
及至进了太后宫中,皇帝只是例行请安,之后便自在坐了喝茶说话。凤篁却连安也不及请,几乎一进宫门便被太后拉入自己怀中百般抚摩,儿啊肉啊地又哭又笑;又摸着脸说黑瘦许多,又传点心,传参汤,在凤篁面前摆了满满一桌子,眼见绯怜服侍凤篁一点一点地吃上,这才把青辰叫到自己面前,拉着手,细细地从头看到脚。
“只可怜上元公主,离开长安时还不到十六岁哪!”一时太后拉青辰在自己身边坐了,向几个服侍自己几十年的老宫女叹道:“那时候我们正在和北戎打仗,只能和胡国和亲。偏偏下一辈的公主都太小,上一辈的公主早都出嫁了,只有上元年纪小,又是先头胡太后的掌上明珠心头肉,胡太后不舍得随便给人,一心要给她挑个如意郎君,这一耽误,就耽误坏了。”
“可不是嘛!”一个老宫女凑趣道:“公主出嫁的时候,老胡太后已经快不行了,事事都是娘娘替公主打点的。我还记得就在出嫁前三天吧,什么都准备好了,娘娘问公主还要些什么,可公主也奇怪,就要一幅画儿!”
“唉,可不是么!她跟我说,就想要一幅照宫里的样子画的画。到了那边,要想家了,也好拿出来看看。这不,我即刻奏了先皇,传齐匠人,就照上元要的,给她画了一幅宫苑行乐图……唉,谁知这一嫁过去,还不到二十年,她就没了……”
“娘……”凤篁一见太后又要抹眼泪,急忙劝道:“上元公主虽说没回来,可她儿子却跟着我一起回来了呀!这样说来,儿子这一次的功劳总算不小吧?”
“唉哟,你舅舅早就说了,这次就你功劳最大!你舅舅那张嘴啊,比说书的还厉害,听得我是心惊肉跳的——我的儿,你的伤到底怎么样,要不要紧啊?”
凤篁笑答:“娘看看儿子这活蹦乱跳的样子,可像有什么不自在的样子?”又亲手剥了一只桔子递给太后,宽慰道:“儿子到底年轻底子厚,娘不用担心。”
“嗯。”太后点点头,吃了一片桔子,又笑道:“青辰虽说不是上元亲生的,但看看他那言谈举止,就知道定是上元视若己出,苦心养大的。皇帝你绝不许委屈人家,要加倍封赏!”见皇帝急忙笑着答应,又向凤篁道:“凤篁这次立的功也不小,要看中了什么,就跟你皇帝哥哥要,别跟他客气,可记住了?”凤篁笑着应下,转眼间却见皇帝笑着,眼角勾着青辰向自己使个眼色。他明知其意,却故意装不明白,递回一个甜甜的笑,眼波一扫,顺便向坐在太后另一边的青辰送了个媚眼。皇帝见他这样子,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急忙咳几声掩住了。
恰这时,太后又不紧不慢,若无其事地开口了:“皇帝呀,这后宫和朝堂都乱了这么多日子了,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依我看哪,还是早定皇嗣,以安人心才是。”
“太后说得是。”皇帝脸色略略一僵,随即复原,淡淡笑道:“只是立嗣之事为国之根本,总要听听大司马,大司徒和大司空这三公的意见才是。可这三个老头现在都是咬紧牙关不开口,儿臣也拿他们没办法。”
太后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想了想,道:“凤篁回去好好歇着,过几日再进来陪娘看乐府排的新戏。今天我也累了,大家就先散了吧。”
太后旨令一下,众人立即知趣地行礼退出,凤篁一走,偌大的承华宫立即变得说不出得清冷。只余案几上的残茶果皮,还在回忆方才的热闹繁华。
二,南华
从太后宫中出来,皇帝自回未央宫理政,凤篁却挽着青辰的手笑道:“看方才太后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舅舅已在太后跟前下足了功夫——我俩的事,从此就算定了。”
青辰替他理理斗蓬,说:“既如此,你刚才为什么不干脆在太后面前挑明了呢?我看到皇上给你使眼色,却被你挡开了。这是为何?”
凤篁嘻嘻笑道:“现在太后心里一等一的大事就是为我争储,我们俩之间,只能算是儿女私情。我看太后的意思是想等我被立为皇储再明堂正道地办我们的事——那时候,我们两个既定了,皇兄也可以安心——反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