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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镖能对抗军队吗?你太冒险!”
“我又能怎么办?”
他说:“我陪你去。”
子颜哽住:“你现在在哪儿?明天就是星期六了,赶得及么?”
“我立刻去搭夜机,应该还来得及。答应我一件事,在我没回来之前千万不要离开家!”他的语气凝重。
子颜说好,挂了电话才发觉自己手心冒汗,他是感动,也是惶惑。
他感激凌熙然的知遇之恩,他恋羡他的风华,他崇拜他的才情,他本以为自己的痴情与愁结都早已为他耗尽,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可为何又偏偏让他遇见了常振霆?他的百般好处令他惦念,心神竟为之摇曳起来……
第二天黄昏,凌熙然眼见赴会的时间分分逼近,等不及常振霆回来,拉着苏莉莉先走了。天色逐渐黯淡下来,路口的馄饨担子与擦皮鞋摊头已借着街灯的光亮收起摊来,街墙外响起几声叫卖桂花糖粥的梆子声,隐隐约约的,突然被疾驰而来的汽车喇叭的鸣响湮没了。
子颜奔到露台上去看,常振霆正躬身跨出汽车,背转了身,抬起头来望向他,眼中藏着几许倦意,却含着笑。
直到这一瞬,子颜才晓得自己心中对他的思念已是久长,此刻见他活生生地站着、笑着,倒有些恍惚了,四目相视着,不发一言。
许久,常振霆开口:“希望我回来得还不算太迟。”
子颜如被他看透了心思,脸颊倏地红了,匆忙披上外套,下得楼去。
上了车,先前还周正地坐着,却被他抓了只手去,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细细摩挲起来,又顺着掌间的纹理轻轻吻。子颜的背脊骨一下子酥软下来,被他拥抱入怀。
车窗外有人仓皇跑过,传单飞散,日本宪兵的军靴刷刷作响,枪声大作,再朝车后镜中看时,那人已躺在血泊中了。
子颜差点惊呼出声,被常振霆捂住了嘴唇。“别怕!一切有我。”他吻他的前额,低声安慰。子颜靠在他的胸前瑟瑟地抖,想到此刻两人正要共赴险境,不觉有些同生共死的意味了——
北野信夫的府邸原是沪上一位报业大亨的花园洋楼,战争爆发后,这位大亨带着家眷细软逃到海外,空下这栋豪华宅邸,便宜了日本人。
待他们抵达时,舞会已进行了好一会儿了。走到大门前,却被宪兵拦住,检查过后方可入内。五爷在上海滩上纵横十余年,何时遭受过这般待遇?随行的保镖正要发作,被常振霆制止,冷然接受。
却听有人哈哈笑着,从舌头上翻滚出一串夹生的中文来:“原来是常先生大驾光临!”
子颜抬眼一望,只见从门后走出一个军官打扮的男人,粗短身材,大脸盘,五官疏落,笑容更是猥琐。翻译忙不迭介绍道:“这位就是北野大佐!”
常振霆颔首:“抱歉,我不请自来。”
北野信夫呵呵笑,叽里咕噜对翻译说了一番。那翻译心领神会:“大佐说他本是要下帖子的,却闻您不在上海,正遗憾着呢!哪知您这么赏脸……”
常振霆把手一扬:“请不要误会,我只是陪沈子颜先生过来问问大佐有何指教!”
北野信夫笑道:“原来你与沈先生是旧识啊!哈哈,不妨进屋细谈吧!”
“不用烦劳了。”常振霆轻笑着朝厅内一指,“常某举目所见,全上海最著名的‘三点水’(指汉奸)都在大佐府里了,为免嫌疑,你我就在这儿把话说清了吧!”
北野信夫尚未听翻译把话说完,脸色已变,转而又笑道:“常先生真会说笑,和满本就是一家亲嘛!早就听闻常先生的烟草生意做得兴旺,我们大日本帝国还想分一杯羹呢!”
常振霆冷笑道:“生意么,以后再谈!”
子颜拉拉常振霆的衣袖,低声道:“我们还是去把莉莉姐他们找来,一起走吧!”
“你们莫不是苏小姐的朋友吧?她和凌先生在舞池里玩得正高兴,常先生您又何必去扰其欢愉呢?”北野信夫眼珠子一转,“若常先生事务繁忙要先走,我就不强留了,但这位沈先生么……我的好些客人都想一睹这位大明星的尊容呢!”
常振霆正色道:“是我陪他来的,自然也要亲自送他离开!”说着,拉着子颜快步下了台阶。
子颜急道:“那凌导演和莉莉姐怎么办?”常振霆不应声,与子颜一同上了车。只见身后昏暗的墙角落中人影幢幢,已有伪军特务悄然跟了上来。
常振霆叫司机开车,直到出了占领区才开口:“北野这只老狐狸在提到你们时,总同我东拉西扯,就是不说重点。他故意说起了我的生意,想必是要暗示我向他们交税纳贡,但我始终想不通他到底要你和莉莉为他做什么。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你我切不可轻举妄动,现在我送你回去,回头再来接莉莉他们!”
子颜点点头:“你千万小心。”
“你也是!”常振霆紧紧搂住他的肩,“虽然他们的军队不能进入租界,但若要派杀手渗透进来对付一两个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一直等到半夜,子颜才接到常振霆的电话,说是他们都已安全归家,让他别担心。第二天拍戏时问起,苏莉莉这个大嘴巴立即一五一十说出来:“北野那王八蛋一见到我就贼忒兮兮地想亲我的手背,你猜怎样?我对准他脸蛋就是一巴掌!那时候别说是熙然,简直全场都愣住了!”
“北野他……他怎么样?”
“大庭广众下,他能拿我怎样?”苏莉莉得意道,“想欺负姑奶奶,门都没有!”
子颜却忧心起来:“莉莉姐,你如今开罪了他,往后可要小心他报复你啊!”
苏莉莉冷哼一声:“怕他报复我就不姓苏!再说大哥昨晚又派了好些人手给我,我就不信那些小日本能横行到几时!”
凌熙然在旁摇头道:“莉莉,小心隔墙有耳!即便这里是租界,只要北野那边想把我们的电影压下来,洋人们碍于压力,还不是一样会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好呀!昨天你老婆被人轻薄,你不但不帮,还朝那贼人点头哈腰叽里呱啦说个没完!你现在倒怕了?”苏莉莉冷眼瞥他。
“我还不是为了我们的电影!”凌熙然不忿,“总之昨天北野大佐亲口答应我,只要不对大日本帝国不敬,我们的电影就可以继续拍下去!我决不允许任何人耽误拍摄,哪怕是我的太太——”
苏莉莉微微一怔,下意识咬住了唇。
子颜看看凌熙然,他仍是当初见面时的模样,面目俊朗,穿着得体,可似乎是哪里出错了,总感觉欠缺坚挺俊拔,眸子里蒙了灰,不再清澄一片。
是他变了?
抑或是自己的心变了呢?
——不知从何时起,他心中的“凌熙然”这三字已被另三字悄然替代。
到了月底,日本军队进攻南京,从上海调走了大批守军。趁此机会,为抗议日军操纵教育界逼迫中国学生学习日文,好几所大中学府的同学愤而联合起来去游行,子仪所念的高中也在其列。
子仪沾了电影明星大哥的光,在学堂里也算是风云人物,这等文艺宣传工作自都让他担当重任,由他走在队伍前头挥舞旗帜喊口号。没想到还没走上几条街就被军警团团围住了,领头的学生全部被捕。
消息传到沈家,一家老小齐齐呆住。
子颜唯一认得的头面人物就是常五爷,一个电话打到常公馆,仆人答:“五爷听说后已亲自去警察局要人了!”
子颜只觉心头热腾腾,回头安慰母亲和妹妹:“有五爷在,你们放心……”话未说完,已落下泪来。
若是在战前,常振霆只需一句话,可此时警察局早已被日军控制。他几经周旋,花费大量钱财打通关系,直到夜深才终于把子仪带了回来。
子颜不知如何报答,看着他疲累的眉眼,要讲感谢之类的话都显得太轻太薄,好不容易道出一句:“振霆,不早了,不妨……不妨在我家吃了晚饭再走吧!”说完又后悔,怕他推辞,也怕他嫌弃。
常振霆却是一口答应,堂堂然进屋坐下,与子珍子仪说笑,也不忘向子颜母亲问好。家中本已请了一个女仆帮忙,炒菜做饭再不用子颜亲手去做,可今日特殊,他又去厨房里忙活起来,但再忙亦是满心欢喜的。
待洗完虾仁,一抬眼,竟见常振霆正倚在厨房门口凝望着他。
子颜窘道:“你……你怎么站在这儿?油烟太熏人了……”
他但笑不语。
子颜问:“你是有话要与我说吧?”
“对。如今硕大的中国已无一处清净地可供你弟妹安心读书,你有没有想过送他们留洋去?”
子颜点点头:“其实我之前也想过,不过念他们年纪尚小,总是舍不得。但现在这样的世道,舍不得都不行了……”
“你点头就好,其他都交给我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