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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她吵闹完之后,乖得像只睡猫,瞳铃眼眸看着自己发颤的右手,陷入痴呆。
“我……写完了耶……”小嘴咿咿呀呀发出含糊的声音,方才摔砚台的激烈动作让她的簪花双髻散了半边,珠花垮垮地勾着凌乱青丝,那副模样像是被彻彻底底践踏过,黑墨点点的污黑小脸终于咧开笑,“我写完了耶——”
她从藤椅上跳起来,扑进曲无漪的胸口又磨又蹭。
“曲爷,我写完了!我写完了!我写完了!”她拉着他的双手,在满地混乱里转圈飞舞,快乐得像游戏花丛的天真粉蝶,不时发出银铃轻笑。
她豆蔻的脸孔相当出色,虽然脂粉末施、朱红未点,仍是漂亮得犹似原石,饮蕴其间的光彩耀眼逼人,再过些年,会是朵令人惊艳的美丽牡丹花。
曲无漪脸色难看,但仍是让天香绕着转了几圈。他小心地告诫自己,就算现在心头有多火,也不许太用力拗断她的右手,因为那是她浑身上下最有用的地方。
终于,她甘心放过他,双掌拍开窗扇,夸张地大口吸气。
“呀,空气好清新呀——鸟语花香、百花齐放,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当是死而无憾。放眼望去,桃花林间尽是春色……我写完了!”最后那句话,她是圈着嘴朝外头嘶嚷。前头的虚吟都是废言,只为了强调她写完的心境。
“妳别忘了过几天就要开始动笔,别老是等到月底才哭哭闹闹。”曲无漪好不容易捺着性子对她说话。
天香随意挥挥手,摆明在敷衍,粉唇哼着小曲儿,将他的话当耳边风,摇头晃脑地赏风景。
曲无漪青筋再浮生,他明白要拧死这个小女孩有多容易,只要十指一收紧,听到“咔嚓”声,就知道她那条细颈已被折断,天下祸害又少一只!
他好想——好想——
右手朝她后颈伸过去,火红的眼满意看着五指逼近她。
再一些些……再一些些……再一些些就可以拈除她,从今以后他不用每月濒临暴怒边缘,将自己气到不行!
再一些些……
刚送完手稿的曲练一回来,就瞧见主子一掌要将曲府的“暴利来源”捏死,他忙右手一扣,牢握住主子的手腕,一边嚷着“主子,不可以!”一边将曲无漪拖出竹舍,一边忙不迭将竹舍门给关起来,省得主子看到天香悠哉的背影,会忍不住再冲进去杀人。
一直到了桃花林的小径上,曲无漪才甩开曲练的手,此时他的情绪已经平复,只剩下双眼里还残存一些火光。
“曲练,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曲无漪开口,才发现自己从方才就将牙根咬得死紧,至今仍隐隐泛疼。
“属下知道。”事实上,主子的耐心早就超出他的预料,他还以为主子会在更早之前就对天香下手……能忍到现在,是主子的自制力惊人。
曲无漪浓重地吐纳,“你去找一个人来盯她!找一个能容忍她这么怪癖、能容忍她跪在地上哭闹也不会软下心肠、能容忍她又耙又捉又踹又踢而不会一把掐死她的人来盯她!”说到后来,他变成用吼的!商贾文雅的脸孔狰狞起来,眉宇间的暴戾尽展无遗。
虽然他怀疑世上是否有这种人存在,但是他绝对、绝对不要再踏进竹舍一步!
再一次!只要再一次,他一定会错手结束天香的年轻生命!管那丫头代表的是多少迭金砖砌出来的宝贝,照杀不误!
“是,属下尽快去找。”
唉,这可是今年主子派给他,最困难的一项工作了。
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幽魂淫艳乐无穷》一本!
《幽魂淫艳乐无穷》还有得买吗?
《幽魂淫艳乐无穷》卖完了,过几日再来瞧瞧,我向人调书来……《幽魂淫艳乐无穷》出了?!我要去抢——《幽魂淫艳乐无穷》这回同样好好看——《幽魂淫艳乐无穷》是我的,你别抢,我管你是我大哥还是祖爷爷,这本是我先看到的!
鹿玉堂从踏进银鸢城开始,已经数不清听到多少穿插着《幽魂淫艳乐无穷》这名儿的句子。像是餐馆吃饭,寻常人的招呼是“吃饱了没?”在银鸢城里问的却是:你看过《幽魂淫艳乐无穷》了没?
他并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但现在说不好奇是骗人的。
“客倌,您是外地来的吧?”客栈小二很热忱地上前招呼他。“来壶银鸢城的特产香片吧?小的再替您上些热菜白饭,给你填填胃。”
“嗯。”他只消点头,而不用费神去询问菜色,这种热络的客栈他喜欢,省了很多麻烦。
小二先替他添茶。
“客倌,您看过《幽魂淫艳乐无穷》了吗?”这句话的意义等同于“客倌,您好。”
“没有。”
“出城时可别忘了买本回去,一路上不仅能消磨时间,还可以当馈礼带回家乡送人呢,包管抢手。据说铜鸩城周遭的山贼也专向路人抢这书哩。”送礼自用两相宜。
“这书到底是写些什么?”鹿玉堂觑见邻桌有两名书生各别手执蓝皮书封,上头正烙着《幽魂淫艳乐无穷》七个大字,两人看得眼也舍不得眨,其中一个还以草纸卷成团,塞住一对鼻孔。
小二明显怔了会,笑容立刻转为暧昧,“这我也说不清,客倌还是要自个儿瞧过才有趣。”接着就是捂嘴在笑,笑得鹿玉堂皱眉。
神秘兮兮的。
鹿玉堂端着茶杯,心里越来越好奇,决定等会儿也去买一本来瞧瞧。虽然他一直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但是,真好奇……“并桌坐好吗?”娇滴滴的女嗓轻快地问,才正勾回了鹿玉堂望街的目光,暖绿色的身子已经拉开他对面的长凳一古脑坐下来,紧接着半个桌面上放满了书,一迭一迭像小山似的。
书山挡住了女嗓的容貌,鹿玉堂不断听到好听的声音在喊热喊累,然而那块书墙就是区隔了两人。
鹿玉堂并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再三强调——所以他对于书墙之后的人全然没有兴趣,只是……他又好奇起来,这么悦耳的嗓,让人不由得细听。
“小姑娘,二楼有雅座,需不需要替您换个位?”小二又咚咚咚跑过来。
“不用不用,叫我把这些书再扛上二楼,我还情愿坐在客栈门坎吃吃就好。我要汤面,大碗一些、辣些,还要颗蛋,直接打在面上,生的熟的无所谓,再给我一碗凉茶,嗯……”她拿出小钱袋数了数。积蓄都花在桌上一迭迭书山上,翻不出几文钱,没办法再加点小菜。“就这样好了。”
鹿玉堂低头望着桌下——不是因为他想从桌下偷觑对面的姑娘,而是他的脚被某样东西甩到,像是有人无心碰了碰他。
这一瞧,瞧见了有只绣花鞋掉到他衣襬下缘附近,而脱了绣花鞋的莲足正盲目在寻找它的下落,仿佛瞎子摸象般地在地板上踩踩蹬蹬,他不着痕迹地将绣花鞋踢挪到莲足能碰着的地方,让同桌的姑娘能找到被她一脚踢甩开来的绣鞋。
“找到了。”书墙另端有满足的咕哝。
鹿玉堂第四次说明自己绝不是个好奇心强烈的人,会再低头看桌下,是因为那双莲足将另一只绣花鞋也褪下,一对绣鞋整齐地摆在一旁,仅着浅绿色袜套的脚丫子小巧得不及他手掌大,让他估量起她的身高……想必是娇小的姑娘,否则也不会让迭成山的书给掩得只瞧得到她青丝间镶饰的珠花。
“来,客倌您的香片、热菜及白饭。美姑娘您的凉茶及加蛋汤面,慢用。”小二同时替两人上完菜,躬身退场,继续招呼其他上门的客人。
鹿玉堂的注意力从桌下移回桌上,开始填饱肚子,书山后,有唏唏苏苏的吃面声,两人也没多做交谈。反正客栈里尽是喧哗吵闹,也不差他们两人,听着别人聊天道地也不失为用餐时打发无聊的乐事。
众人的话题自然都离不开银鸢城近日大事,《幽魂淫艳乐无穷》的问世。
“听说这回是淫荡青蛙精与和尚哩……”
“你瞧了那段水中燕好吗?啧啧啧,想来“如意君”必定曾与女人在水里实际尝过那滋味,否则如何能写出如此膻色的文字?”那段文字让人瞧得心痒难耐,当晚决定找池活泉或河流,也和女人来试试。
“我倒觉得“如意君”说不定是名性好渔色、流连于青楼坊间的淫人,这种书有何观赏价值!我王某人不屑之!”义愤填膺地拍桌——可惜的是,宽袖里掉出一本刚出炉的《幽魂淫艳乐无穷》,换来众人的唾弃!
想看就光明正大看,不要嘴里骂,背地里又比谁都热中,伪君子!
书墙后传来娇俏女嗓的掩嘴轻笑,吃面的声音停下来,似乎认真听起周遭的讨论。
一屋子的人对《幽魂淫艳乐无穷》一书有褒有贬,褒者赞不绝口,贬者视若敝屣,看书人自有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