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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尚香的话,尚红只是抬了抬眼皮,见惯了生老病死,死一个人于他来说正常得很。可是李慕星却动容了。
他是商人,是普通人,平常所见都是家中死人亲人伤痛欲绝哭声震天的情形,从来没见过有人会一脸冷漠地说着“这是第十七个死在我面前的小倌”,南馆里头究竟有多么的残酷,又是怎样的无奈与伤痛,才能造成现在的冷漠。
只为这一句话,他开始从新审视尚香。明明就已经脆弱得一碰就倒的样子,为什么还要强作冷漠?
尚香,你究竟是坚强,还是真的漠视?
第30章
客栈里死了人,客栈老板直嚷嚷着晦气,烧了艾叶水满屋子的洒,还是李慕星拿银子堵了他的嘴,然后找了人来准备把岚秋的尸体抬去义庄,等买了棺木再找地方让岚秋入土为安,却被尚香阻止了。
“地下太阴太冷太暗,岚秋喜欢有阳光、明亮的地方。”
李慕星愕然地看着尚香,道:“人死总要入土为安才好,你……你也不要太过伤心。”
尚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没有伤心,这种事看多了也就没有什么好伤心的。”说着,他对着李慕星突然施了一礼,“李爷,尚香能与岚秋见上最后一面,多亏李爷好心成全,此恩此情,尚香铭记在心,便是无力相报,也会为李爷在佛前祝愿。”
李慕星摆了摆手,想要说些客气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尚香终于正正经经同他说话了,可是,这样的尚香,却变得陌生了,人虽在眼前,却又仿佛在千里之外,难道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尚香。李慕星失神了。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最终,岚秋的尸体被一把火烧得干净,骨灰装成坛,尚香抱在怀里,还是坐着李慕星雇的马车,去了城内的天宁寺。
李慕星没有跟去,他与岚秋非亲非故,肯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路上,尚香一句话都没有说,尚红则不停地打量窗外,到了天宁寺的门口,下车的时候,尚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刚才经过的那家豆腐铺,你看到那个瘸腿的男人了吗?”
尚红一怔,回想了一下,确实看到这么个痂腿的男人,一拐一拐地在铺子里忙活着。
“几年前,有个小倌逃出了南馆,这个男人好心收留了他,把他藏在家里,想等风声过后放他出城,可是不到一天,就有人向郑猴头告密,郑猴头带人来把那个小倌抓了回去,活活折腾死,这个男人却被打断了一条腿。”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尚红小心地看着尚香,难道他的心思已经被看透?
尚香不答,继续道:“告密的人是这条街上的一个无赖地痞,上和城里有很多这种人,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就在大街小巷里晃悠,混吃蹭喝之外,这上和城里哪家生了小孩,哪家死了人,哪家走了亲戚,哪家丢了鸡狗,他们都知道,碰上有人来打听消息的,他们便告个密,赚两个小钱花花。”
“有些小倌们跑得出南馆,可他们跑不出上和城,尚红,我不希望你是第十八个。”
尚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真是无耻小人……可是,郑猴头怎么敢随意乱打人?南馆里死那多么小倌,难道就没人管吗?”
尚香的眼里掠过一抹讽笑:“别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了,谁会理睬一个男妓的死活,何况郑猴头在黑白两道都有关系,谁又敢跟他做对,那个瘸子的下场就摆在他们面前。上和城里,也只有这些出家人……还算宽仁,他们说众生平等……”
说话间,天宁寺知客僧人已看到他们,迎了出来,双掌合什,高念一声“阿弥陀佛”。
寺庙是个奇怪的地方,一进大门,世外的宣嚣便被隔绝在一墙之外,暮鼓声声催人静,檀香味里寻安宁。尚香是常客,给了知客僧人一些香火钱,拿了三柱香,便带着尚红来到一间僻静的小佛堂。
推开门,阳光便将佛堂里照得透亮。尚红一抬眼,却惊得连连退步。佛堂上,供着一排骨灰盒。
“他们……他们……是……”
“一日为男妓,污名随一世,世人多相欺,此身难存留。也只有在这佛堂里,才能得个安稳,无人相欺,无人耻笑,无人冷眼,他们……是我所能找到的那些死去的小倌们的骨灰。只是不知,我死之后,是否还有人来这里供奉他们,是否还有人能给他们一席之地安身?”
尚香说着,转头看了尚红一眼,尚红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没能看到尚香的这一眼,轻叹一声,尚香将岚秋的骨灰放上去,点燃三柱香,默默地拜了下去。
从天宁寺回到南馆的当天晚上,尚香便被郑猴头叫了过去,还是在“魇门”,那个令小倌们害怕的地方。
郑猴头伸着手,一个小童正在为他修指甲。
“听说……今天有人同时点了你和尚红的牌子?”
“是。”尚香应了一声,低着头容色哀戚。
“是上回送你酒的客人?”
“是。”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到底不愧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尚香啊尚香,就算年纪大了,你也还有那勾人的本事。不过……尚红那小子,要姿色没姿色,要眼色没眼色,倒不知你教了他些什么,能让本城有名的商人也点他的牌子?”
尚香抬起头,道:“头儿你说笑了,就他那性子,能学着什么,还不是他那一手医术还有些用,反正上和城里这些事儿,哪里能瞒过头儿你的眼,不知头儿还记不记得,六年前馆里的红牌岚秋,他被人赎走之后可没过上好日子,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主人,被打得不像样子扔在了乱坟地里,被李爷好心救了,临终前就是想见我一面,我去了看他模样凄惨,于心不忍,又想尚红医术好,便烦李爷把尚红叫了去,谁知道,还是没能救着岚秋。”
说着,他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睛,挤出几滴泪来。
“我们这种人啊,就是命苦,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怎么就没个人能把我们当人呢……”
“得了,哭什么,早就跟你们说过,别以为出去了就能过上好日子,老老实实在馆里待着不挺好。”郑猴头厌烦地皱起眉头,尚香的说辞与他得到的消息吻合,便省了心了,“你还算好,打六年前那件事儿之后,倒变得安份了。不过那个尚红,我瞅着就是不安心的,他既是你调教的人,你可就得担着责任,有客人点他的牌子按规矩是不能拦的,不过……若是半道上出个什么差错叫他跑了,唯你是问。”
“哪能让他跑了,我还指望着他养老呢。”尚香一副知事的样子,“没别的事,我便先走了,这地方真教人发寒。”
“你晓得怕就好。去吧。”
出了“魇门”,尚香伸出一直藏在衣袖里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郑猴头的疑心可不小,若让他知道尚红真的有心想跑,只怕以后便更难了。
回到自己的屋里,躺到床上用被子盖住一直发寒的身体,闭上了眼睛,睡会儿吧,他好累,好累……
第31章
“爷,爷,回魂喽……”
钱季礼在对着李慕星连连摇手,大着喊了五、六遍,才将神游天外的李慕星唤了回来。
“钱老,有事?”
钱季礼气得直吹胡子,道:“爷,我与你说了这些时候,感情你一句也没听啊。”
“啊?啊……对不住了,钱老,麻烦你重说一遍。”
李慕星怔了怔,才想起他之前正与钱季礼讨论商号里的事情,可是没讲两句话,他的心思就不在了,不知怎的,脑中一直在想着那日尚香火葬岚秋时的表情。
被眼泪弄花的妆,那张脸像极了他们初次相见时的模样,又丑又可笑,可是李慕星却偏偏看得移不开眼,即使厚粉遮了面,仍能看出那厚粉之下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死去的是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人。如果不是先前尚香曾哀求他救岚秋,李慕星根本就看不出他两人那般要好,更何况,从听来的那支言片语中,隐约听出岚秋似乎还是因尚香而死,一滴泪也没掉的尚香,让李感到了震动,如果不是悲恸太深,又何至于连眼泪也掉不出来。
只这么想着,就让李慕星觉着心里一阵揪痛,这样的尚香,让他心疼了,莫名所以的心就疼了,甚至让李慕星害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