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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终于得以睡上几晚的好觉,想起来倒有些感激她和那抱怨的喜妃。
锍金皇朝历两百余年,经七位天子之治,其中有三位在位期间曾举行过南巡,可以说这也算得上是皇朝的一项传统了。不过当今天子继位只有六年,此番尚属首次南巡,而我年纪又轻,因此生平还从未赶上过这等盛事。
据说正式出发的日子是半个月后,各房各局想必这阵子又是一番繁忙,皇帝的吃喝穿住,各项用度,无一不要提前打点完全,不过启祥宫本就是封闭的后宫当中又更封闭一层的地方,外面如何繁忙,我们也是知之甚少,这南巡也就没了多大的影响。
待得距被传去景仁宫那时已过了七八日的一天,我刚刚画好一幅画,于是等一晾干后,便兴致勃勃地拿去给明绪看。
等到了他那里,拉了他到书案前,将画小心摊开,等着他的评价。
我画的是一幅曼陀罗花,月蓝色的曼陀罗,微卷着花瓣,在锯齿状叶片的衬托下静静开放。
曼陀罗花的种植极为广泛,寻常便可轻易见到,不过它的全身都带有毒性,因此在这皇宫大内是无法在花圃里看到的,除非是那些偏僻角落处野生的。我所画的月蓝色曼陀罗,仅是凭着想象而绘,这颜色原本也就难寻,所以我自己也不敢肯定画得是否传神。
看了许久,都未听到明绪有何言语,我疑惑地看向他,却在那一瞬捕捉到他看着画时,脸上的复杂神色。
似乎,有着什么痛苦,与不安。
然而他立刻便察觉到了我的注视,脸色迅速变为平时的淡然无波,仿佛刚才出现在我眼前的只是幻象。
“明绪,你……”我的心中突觉惶然,却又说不出是怎样,一犹豫间,仍是什么也没有讲出来,“你……觉得我画得不好么?怎么一点评价也不给?”
“不是……画得很好,不过你怎么会想到画曼陀罗?”
我看着他唇边的浅笑,以前从未觉得,但此时怎么看却是怎么牵强,令我不禁垂下了眼,只望着画纸一角。
“你不记得了吗?当初第一次见你时,也是在这房间,你那时就坐在榻上画着画,画的就是曼陀罗花。我今日突然想了起来,就一时兴起也画了这张出来。”
“亏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既然如此,这张画不如就送了我吧,我请人去裱起来。”
抬头看他眼中难得露出的温意,心中的忐忑却愈发难以消退。
勉力装作无事地点点头答应他,等他将画压好后,便拉了我向东暖阁走去。
在临迈出门时,我以眼角余光扫向身侧,看到明绪以几不可察的动作偏回头瞟了一眼桌上的画纸,然后微微攒起了眉头。
十二
“你都不担心失宠于皇上么?”
正是晚膳的时候,我留席泰在体元殿内同我一起用膳,席间他突然便如此问我。
“怎么这么讲?”我看着他似乎极认真的表情,不觉失笑,为何人人都将那短短几日的侍寝看作了我受宠的表现?果真算得上的话,莫怪乎人说宫内失宠者无数了。
“本来皇上不是一直召你去?可自打你去过一趟景仁宫,就再没过了吧?眼看着南巡在即,到时候皇上离宫,至少月余,恐怕要三四个月,等到回宫之时,哪还会记得你了?你倒好,也不为自己多操操心。”
原来我去景仁宫的事,竟已是众人皆知了,倒不知本是对我回避这类话题的席泰,为何会突然如此关心起来。
“皇上若要不记得,哪是我们能够阻止得了的?要怎样都随它去罢了。”
“话不是这样说,你难道就不会不甘心么?要是哲陈他们看你不受宠了,再来欺负你该怎么办?”
“你就不要再提醒我了,我啊,是不只会很甘心,而且巴不得皇上待得越久越好,那才能多过几天舒坦日子。”
看着他比我还要焦急的样子,我不禁拍拍他的肩安抚,旋即掩面大笑。
许是我当时笑得太过得意了,才会遭此报应。
就在南巡之行的前一日,那位曾助过我一臂之力的齐公公来到体元殿,命我速作准备,明日好随同行队一同出发。
恐怕,那算得是我入宫以来,最为震惊最难以入眠的一个夜晚。
直到第二天,人已坐在了马车之上时,我也还未能彻底相信眼前的事实。
凭窗望出,但见车队浩浩荡荡,蜿蜒不见其尾。
负气坐回车内,我不禁抬头看向车顶,恨不得将它瞪穿才好。
这皇帝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为何无缘无故突然决定要将我带着?不说这似乎不合旧例,便是从他的角度考量,此次南行必有各级官员奉上各色美人供他享用,哪有带上我徒添不便的道理?
带着种种疑问不满,我在车上一直闷坐了整天,直到傍晚停行休息时,才有机会见到那个将我强带来了的人。
车队驻停直隶省香河县,征的是此处县官的府邸作为临时住处,想必这县官是从未见得此等阵仗的,下车时看他领着亲眷家丁在门口跪了一排,身上抖得让人几乎以为冬天将至。
因为有我的缘故,小梁子自然也来了,一早已在车外候着,然后扶着我下了车,随一位年长些的公公向府内走去。
左右端详一下,地方虽然不大,但明显是仔细收拾过一番的,倒也干净整洁。进了正堂,就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正跪在皇上面前,战战兢兢地说着什么。
我一看情况,便远远地站到了一边,那官员听到我进来,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更显惶恐。
我不由得有些好奇,再听他说的话,方知道竟是与我有关的。
原来这香河县并不富足,所以县官的官邸本就房间不多,之前倒还早已安排得妥当,可是惟有我是临时跟来了的人,哪来得及另准备房间,既不能让我住进女眷闺房,又不好让我与大队同住外边帐营,因此就成了个问题。
听了他的禀告,皇上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径自把玩着手中玉佩,再看那官员,早已额冒冷汗,跪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本犹豫着是否该站出来表明愿意住到外面去,以显识情得体,谁想皇上却已先开了口。
“不用那么麻烦了,让太平君和朕睡一间房就好了。”
此言一出,不止那官员瞠目以对,连我也险些一口气呛到。
就算是人在宫外,一切从俭,他有必要委屈自己到这个地步么?
张口欲婉言推拒,然而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收了回去。
虽然接触不深,但我也仍清楚,皇上虽看起来温文和善,拿定了的主意却是无论如何也难改变的,又何必自讨没趣。
反正也不过是一晚而已。
坐在白木红漆鎏金架子床上,我的心渐觉浮燥起来。
虽然白天时我坐的是铺了层层软垫的马车,不过也仍是十分颠簸,又是赶了一整天的路,身上四肢早已疲惫酸痛,在在提醒着我休息的急迫性,然而偏是这位万岁爷如此的好精神,此时仍坐在我眼前的红木官帽椅内,一页页翻看着香河县的官册。
皇帝还未想睡,我又怎敢自行先一步躺下,于是只好这么坐着看他。
若是平日里比耐性,我或许自问并不输人,然而此刻我已又倦又乏,兼且本就攒了一肚子的疑问不得宣泄,遇上这位好定性的皇上,也只得先低头自力救济。
“皇上,夜已深了,您还不打算就寝么?明日又要继续赶路呢。”
“怎么,爱卿已经困了吗?”
他那听到话后立刻放下册子走近过来的迅速,令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根本没有留意册上内容,而是一直在等我开口。
“不……微臣只是怕您的龙体过度受劳……”
眼看着他的靠近,我又感到不安起来。
虽然在宫内早已同他数回肌肤相亲,可如今在外,对着他人的寝房,身下坐着他人的床榻,尽管一应被褥帘枕俱是簇新的御用之物,我也仍是无法压制心中的抗拒之情。
想是我的心思已不觉反映在面上,他在距我只有半步之远的地方倏然停住动作。
“想必爱卿此刻脑中画面一定十分旖旎?可惜朕极怕爱卿明日早晨难以跨上马车,所以只好辜负爱卿美意了。”他抚了抚我的脸颊,颇似惋惜地说。
虽然其语意轻佻,却令我放下了一颗心,不由得暗暗感激他身为帝王所难得的体贴。
此人虽表里不一,喜怒难测,却并不是一个不通情理之人。
看他站在那里,似乎完全没有召唤外面公公的打算,只得自己伸手伺候着他脱下外衣,除了龙靴,净面通头,然后他才满意地拉了我在床内并肩躺下。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