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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空洞地凝注着远方,语声亦自沉重已极,但这种奇人奇事听到管宁耳里,却不禁心神激荡,豪气遄飞,恨不得自己也能见着此人一面,纵然要付出极大代价,也是值得的。
却听公孙左足接道:“人间最难堪之事,莫过于‘寂寞’二字。此人纵横宇内,天下无敌,人人见着他,都要畏惧三分,谁也不敢和他亲近。他外表看来,虽极快活得意,其实心中却寂寞痛苦已极,不但没有朋友,甚至连个打架的对手都没有。”
他语声微顿,长叹一声,自己心中,也突然涌起一阵无比寂寞的感觉。“君山双残”,一母孪生,自幼及长,从未有过太长的别离,而此刻雁行折翼,他陡然失去了最亲近的人,永远不能再见,此刻心中的感觉,又该是如何伤痛。
管宁只见他悠悠望着远方,心里也直觉地感受到他的悲哀,但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于他,却听他又自接道:“岁月匆匆,他虽然英雄盖世,但日月侵人,他亦自念年华老去,自知死期已近,便想寻个衣钵传人。但这种绝顶奇才眼界是如何之高,世上茫茫诸生,竟没有一个被他看在眼里。于是他便将自己的一身绝世武功,制成十八页秘图,放在十八枚特制铜钱里。古老相传,这十八页秘笈,上面分别记载着拳、剑、刀、掌、鞭、腿、枪、指、暗器、轻功、内力修为、点穴秘图、奇门阵法、消息机关,以及他自己写下的一篇门规。其中剑法、掌法各占两页,合起来恰好是一十八页。但大家亦不过仅仅知道而已,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其中任何一页。”
管宁暗叹一声,忖道:“此人当真是绝世奇才,以短短百年之生,竟能将这许多种常人难精其一的功夫,都练到绝顶地步,唉——如此说来,也难怪武林中人为着这串青钱,争斗如此之激了。”
公孙左足又自叹道:“自从这位异人将自己遗留绝技的方法公诸武林之后,百年来,江湖中便不知有多少人为着这串青钱明争暗斗。七十年前,祁山山腰的一个洞窟之中,出现第一串‘如意青钱’,为着这串青钱,武林中竟有十七位高手在祁山山麓,直到当时的昆仑掌门白梦谷将这串青钱当众打开,发觉其中竟是十八面白绢之后,武林中才知道这‘如意青钱’一共竟有十串,而且只有一串是真的。”
管宁不禁又为之暗叹忖道:“武林异人,行事真个难测。他既有不忍绝技失传之心,又何苦如此捉弄世人——”心中突又一动,忍不住问道:“他们又怎知道这‘如意青钱’共有十串,而且只有一串是真的呢?”
公孙左足缓缓道:“当时白梦谷惊怒之下,直折回那青钱原在的洞窟,才发现那洞中的石案之下,整整齐齐地刻着十六个隶书大字:‘如意青钱,九伪一真,真真伪伪,智者自择。’只是那得宝之人兴奋之下,根本没有看到这行字迹而已。”
管宁恍然颔首,公孙左足又道:“这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十六个字,不出半月,便已传遍武林,但等到第二串青钱在峨嵋金顶,被峨嵋剑派中的‘凌虚双剑’发现的时候,本来情如手足的凌虚双剑,竟等不及分辨真伪,便自相残杀起来,直落到两败齐伤,俱都奄奄一息,才挣扎着将这串青钱拆开——”
管宁脱口道:“难道这串又是假的?”
公孙左足长叹颔首道:“这串青钱又是假的。只可惜凌虚双剑已经知道得太迟了。这本来在武林中有后起第一高手之誉的凌虚双剑,竟为着一串一文不值的青铜制钱,双双死在峨嵋金顶之上。”
公孙左足将这一段段的武林秘闻娓娓道来,只听得管宁心情沉重无比,心胸之间,仿佛堵塞着一方巨石似的。
他缓缓透了口长气,只听公孙左足亦沉声一叹,缓缓又道:“凌虚双剑双双垂死之际,将自己的这段经过,以血写在自己衣襟上。他们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望自己的这段遭遇,能使武林中人有所警惕,哪知——唉!”
语声微顿,又自叹道:“此后数十年间,又出现了三串‘如意青钱’,这三串青钱出现的时候,仍然有着不知多少武林高手为此丧生,因为大家俱都生怕自己所发现的一串青钱是真的,因此谁也不肯放手,那凌虚剑客虽有前车之鉴,但大家却是视若无睹。”
风吹林木,管宁只觉自己身上,泛起阵阵寒气,伸手一掩衣襟,暗暗忖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武林高手的死,罪过又该算到谁的身上?”
却见公孙左足双眉微皱,又接道:“怪就怪在每串‘如意青钱’发现的肘候,俱非只有一人在场,是以便次次都有流血之事发生,直到——”
他语声竟又突地一顿,面上竟泛起一阵惊疑之色,愣了半晌,喃喃自语道:“还是死了一个,还是死了一个……”
双掌自握,越握越紧,直握得他自己一双枯瘦的手掌,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
管宁转目望到他的神态,心中不禁惊恐交集,脱口唤道:“老前辈,你这是干什么?”
公孙左足目光一抬,像是突然自噩梦中惊醒似的,茫然回顾一眼,方自缓缓接道:“半年以前,我和公孙老二到塞外去了却一公案,回来的时候,路经长白山,竟然迷路深山,在乱山中闯了半日,方自叹息倒楣,哪知却在一个虎穴中,发现一串十八枚青钱。我弟兄二人自然不会为了这串青钱生出争斗,便一齐拍开一枚,果然不是真的。我弟兄二人虽然也有些失望,但却在暗中侥幸,得着这串伪钱的幸亏是我们,若是换了别人,至少又得死上一个,哪知——唉!还是……”
他声音越说越低,语气之中,也就越多悲哀之意,默然半晌,哀声又道:“想不到这‘如意青钱’无论真伪,竟都是不祥之物。老二呀老二,若不是为了这串青钱,你又怎会不及等我,就匆匆赶到这四明山庄来,又怎会不明不白地死去!”
双手蒙面,缓缓垂下了头,这叱咤江湖,游戏人间的风尘异人,心胸纵然旷达,此刻却也不禁为之悄然流下两滴眼泪来。
山风萧索,英雄落泪,此刻虽非严冬,管宁却觉得天地之间,已充满严冬的寒冷肃杀之意。想到自己亲手埋葬的那么多尸身,这公孙左足不过仅是为着其中之一而悲伤罢了。还有别的死者,他们也都会有骨肉亲人,他们的骨肉亲人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不也会像公孙左足此刻一样悲伤吗?
随着这悲伤的意念,首先映入他脑海的,便是那“四明红袍”夫妇相偎相依,拥抱而死的景象。“他们鸳鸯同命——唉!总比一人单独死去要好得多。”他情感极为充沛,此刻忽然想起自己死时,不知有无陪伴之人,暗中唏嘘良久,脑海中,又接连地闪过每一具尸身的形状。
突地——
他一拍前额,口中低呼一声,倏然站了起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惊人之事一样。
公孙左足淡然侧顾一眼,只见他双目大睁,口中翻来覆去地喃喃自语着道:“峨嵋豹囊……罗浮彩衣……峨嵋豹囊……”心中不觉大奇。
哪知管宁低语一顿,突地拧转身来,失声道:“老前辈,你可知‘峨嵋豹囊’是谁?”
公孙左足眉心一皱,缓缓道:“峨嵋豹囊,便是武林中代代相传,以毒药暗器名扬天下的蜀中唐门,当今门人中的最最高手。只因他两人身边所佩的暗器革囊,全用豹皮所制,彩色斑斓,是以江湖中人便称之为‘峨嵋豹囊’。但他两人却并非峨嵋派中的弟子。”
他虽然觉得这少年的问话有些突兀奇怪,但还是将之说了出来。
哪知他话方说完,管宁突然满面喜色地一拍手掌,道:“这就是了。”
公孙左足为之一愣,不知这少年究竟在弄什么玄虚。只见他一捋袍角,翻身坐到自己身侧的山石上,道:“小可方才听那罗浮彩衣弟子说,曾经眼见‘峨嵋豹囊’兄弟两人连袂到了‘四明山庄’,而且并未下山。但小可记忆所及,那些尸身之中,却没有一人腰佩豹囊的。此次赴会之人全都死在四明山庄,而这‘峨嵋豹囊’兄弟两人,却单单幸免,这两人如非凶手,必定也是帮凶了。”
他稍微喘一下气,便又接着说道:“而且小可在那四明山庄外的木桥前,有暗器袭来,似乎想杀小可灭口,那暗器又细又轻,而且黝黑无光,但是劲力十足,显见……”
公孙左足大喝一声,突地站了起来,双目火赤,须发皆张,大声说道:“难道真是这峨嵋豹囊两人干的好事……”
目光一转,笔直地望向管宁,道:“在那六角小亭中,将你的书僮杀死的人,是不是身躯颀长,形容古怪……”
管宁微一沉吟,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