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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
夜风里仿佛有什么在呼唤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看见庄逍逸还远远的站在楼下,他静静的站着,路灯幽幽的闪着光。他什么都没有说,我却听见了那断断续续的散落在风中,迎面而来的,破碎的语句。
……景煜……对不起……景煜……对不起……
回到学校才发现自己没了落脚点,室友早在几天前就通告过,今晚要带他女朋友来过夜,叫我们识相点的赶快自己解决住处去。我最近真是混乱得可以,居然把这件事情忘了个精光。
现在是十点半了,离熄灯只剩半个小时,我必须尽快找到哪个寝室窝一夜,否则就得可怜巴巴的露宿街头了。我从来都没有像这样强烈的渴求着归属感,我才见了庄逍逸,翻动了记忆的伤痛,我想要有一个安心的地方,可以让我在黑夜里舔舐自己的伤口。
就在我还在考虑着哪个同学和自己关系比较好的时候,远远的,有吉他的声音从走廊尽头的寝室里传来,等我惊觉,却发现自己已经停在了那扇门前。
《阿兰古斯协奏曲》清丽的曲调从门缝里流淌出来,带着淡淡的哀愁。我曾经许多次,在自己的寝室里听见这首曲子,原来它的演奏者就在门后。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要敲门进去看看的时候,门却开了,我抬起头,迎面而来的是彼氏诧异的目光。
景煜?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堵在门前发呆,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进来坐吧,彼氏把我拉进屋子,就走了出去。
我僵硬的站着,然后,看到了彼氏的室友,他正抱着蓝色的吉他,微笑着朝我点一点头。
嗯,弹什么好呢?《爱的罗曼史》怎么样?他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阿兰古斯协奏曲》就很好啊……我也朝他友好的微笑。
那首啊……才刚学会,不好意思献丑。而且,感觉上有点郁闷。说着,他自顾自的弹起《爱的罗曼史》来,一边弹,一边和我说话。
我和他有搭没搭的聊着,不时偷偷的瞟两眼写字台上的钟。只希望彼氏能快点回来,我好告辞尽快找到个寝室过夜。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他突然发问,不然干吗老看钟?
啊……那个,马上要熄灯了。我要快点回去。
你不就住在这一层吗?那么急干吗?难不成你是不愿意跟我说话?
怎么会,没有的事!
我心想,这下完蛋了,我知道自己今晚遇到了最难应付的一类人,他们的喜怒哀乐都非常直接,毫无城府,总是无所顾忌的想什么就说什么。最可怕的是,他们往往有强烈的好奇心,是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典型。所以,我只能告诉他实话,告诉他我其实无处可去,正在到处找寝室过夜,所以没什么时间了。
这个简单!你在我们寝室过夜不就可以了!反正我们寝室今天也只有两个人。
彼氏一回来,这个室友就对着他直嚷,要他同意我住下来。接下去,他还异常热心的帮我谋划那张床比较好。
——老大那张床劝你别睡!他的床最脏,被子常年不晒,臭袜子什么的往褥子底下一塞就成,幸好他是下铺,否则下面的人非和他闹翻了不成。老三那个人有洁癖,神经兮兮的,要是把被子弄乱了准要被念叨很久,根本就是精神攻击嘛!算了,景煜你今晚就和我一起凑合凑合吧!
我和彼氏站在那里,听他一个人滔滔不绝,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根据年龄来排行,彼氏是老二,而这个室友则是老四。老四五岁上学,十六岁就成了大学生,对我们来说,他是一个总也长不大的孩子,永远用天真好奇的目光,来看待这个世界,此后的许许多多的日子里,他仿佛一阵轻盈的风,掠过我琐碎的大四生活,一点一点的吹开阴翳。
后来我问老四,那天晚上如果我没和彼氏一起睡,真的和你挤一块儿了怎么办?
老四说,什么怎么办?挤了就挤了呗!
呵,你这小子真有意思,和陌生人挤一起,一般人都会觉得不爽吧,因为有人侵占了他们的地盘。人都是自私的,你要真这么想我也不会怪你啊!
你又不是陌生人!他朝着我笑了,我早在八百年前就认识你了。
彼氏去洗漱的时候,我正趴在他的写字台上,看他和安筱楠的照片。他们两个在网络上交往了三年,今年暑假才终于见面,正式确认了关系。
我想,彼氏应该是真心喜欢她的。因为印象中的她是一个不起眼的女孩,温柔的小家碧玉,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是远远的看我,然后,在我看她之前别过头去。
我立刻明白,她也是一个没有自信的人,和过去的季景煜一样,她从来都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
照片是放在一个维尼熊的相架里,这显然不符合彼氏的风格,于是,老四很好心的告诉了我,照片的由来。他说那照片是安筱楠的朋友勒令彼氏放在写字台上的,就连相架也是她选的。
安筱楠的朋友是不是叫赵燕语?
嗯,好像是。老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果然!赵燕语这丫头就喜欢搞这套!我一边苦笑,一边顺手拿起旁边的东西。两片薄薄的玻璃里,夹着各色的沙,三边用木条密封,上边却敞开着。
这个是……装沙用的?我奇怪的问,好像外面没看到过啊。
这不是你送给他的吗?
我被说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送过他这个啊!
你忘了啊,也难怪,老早的东西了嘛。老四坐在褥子上还不忘向我解释,现在水都漏光了,原来还很漂亮的。老二说要把这东西修好,所以把上面的木条拆下来了。……你还想不起来啊,看看背面刻的字!
我把手里的东西翻过来,角落里赫然刻着“景煜”两个字,歪歪斜斜的痕迹。
怎么样?老四开心的笑着,没说错吧。
嗯。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爬上床铺。
其实,那不是我送的。但我并不想这么告诉老四,因为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刨根问底的。
是的,那上面刻了我的名字,但却不是我送给彼氏的礼物。我送给彼氏的,只有三个愿望而已。
——这幅曾经的流沙画是彼氏送给我的。
很多年以前,彼氏塞给季景煜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幅流沙画,细细的沙,白色的、黑色的、褐色的,在缓缓的流动间堆积成层层叠叠的山峦,颇有些自然的神韵。
这是我的临别礼物,彼氏说,你是不是也应该送我点什么啊?
季景煜茫然的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是那本《约翰·克里斯朵夫》,第二个愿望是一次短短的拥抱,第三个愿望彼氏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关切的手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季景煜清晰的看到了他一脸受伤的表情。
后来季景煜整理东西,那本《约翰·克里斯朵夫》被放进纸板箱,塞进了床底。而流沙画,则用邮包寄回了彼氏家。
那个名字,是后来刻上去的吧。歪歪斜斜的像极了他的风格。我这么想着,然后轻轻的微笑起来。
想什么呢?彼氏不知何时已经在旁边躺下来了。
我摇摇头,伸手关了灯。
我总是很难入睡,少则半小时多则大半宿,很多时候,我也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夜深了,我在寂静中清晰的听见三个人的呼吸声。老四和彼氏的呼吸浅浅的,而且均匀,他们应该已经睡着了。只有我,深深的吸气后又长长的吐出,如同叹息一般。
或许,我和彼氏能恢复到高中的那种状态。他留着那副流沙画,说明他还没有忘记我,也许他已经原谅了我。最重要的在于,他已经有了安筱楠,有了真心喜欢的人。
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的留在他的身边。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了解我的龌龊。
只有这样,庄逍逸的事情才不会重演。
几个小时前,在幽幽的路灯下,庄逍逸问季景煜,你能原谅我吗?……那个时候我并不是真的这么想你,我说那样的话,是因为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