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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地暗自一怔,待那女子娇喘嘘嘘地奔近,不禁诧异道:“你怎麽还在这里?”
那女子道:“我不放心你,也怕他们不放过我……”韩宏笑了笑道:“没事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里?”那女子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住在平康里巷……”韩宏又是一怔,他知道长安的平康里巷,是著名的乐户和妓院集中地,难道她是青楼的烟花女子?
看她的年纪,大概已年近三十,这种年龄在青楼已不吃香。纵然颇具姿色,也是美人迟暮了。韩宏不便追问,话既出口,只好自告奋勇送她回去。在路上,她并不隐讳,说出了自己叫秋娘,是平康里巷一家乐户歌妓。所谓乐户,就是妓院,不过格调上较高。
韩宏自从无意中结识秋娘,他就经常出现在平康里巷的乐户了。秋娘的姿色不恶,只是年华已渐逝,给人一种青春迟暮的感觉。她笛子吹得不错,琵琶更佳。
只是声音微带沙哑,唱那些绮丽的诗章,就显得逊色多了。
韩宏对她十分同情,看对方的困顿,想起自己的潦倒,顿萌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一时感怀身世,作了两阙小曲子。
那原是排遣自己的满腹落寞,同时也为对方一申幽怀,他是为了配合对方那嘶哑的嗓音,将音律也改了几折,以配合曲子中的哀婉凄恻。
教会了秋娘後,就叫她唱起来,居然听得自己也泫然泣下,当天他大醉而回。醒後,他已经忘了这回事了。
甚至於连自己所制的新曲子都不甚记得了,那知秋娘以这两折悲歌,居然又像奇迹似的,以迟暮之年又窜红了起来。
当他有次应一个朋友之邀,重作秋娘的座上客时,才听出那是自己所作,但他没有即席说破。
秋娘自然是认识他的,对他十分的感激。
因为他不但给秋娘带来了好运,也保全了她的颜面,秋娘对外冒认了两折悲歌都是自作……
韩宏为人一向忠厚,再说那两折曲子,不过是一时感怀之作,也不算什麽足传千古的绝唱。
出之秋娘,被人认为了不起,如若出之他韩宏,就十分平常了。也不会因此而增添多少光彩。
是以,他又何必说穿了?
秋娘报答他的,是一袭新衣与两片金叶子。
因为秋娘也从他的衣著与谈话中,约略了解他的境遇并不太好,这份报答虽然很俗气,却很有用。
韩宏本来不肯收的。
但是秋娘送得却很有技巧,她不说是馈赠,却说是拜师之仪,她想拜在韩宏门下学诗学乐。
在这个理由下,韩宏倒是不便拒绝,因为再推辞下去,就是认为对方身世下贱,不堪言教了。
那很伤人的自尊。韩宏是个忠厚的人,他不忍做伤人的事,但接受下来,他又有点过意不去。
只有再为秋娘作了一首新诗,并且帮她选了个曲调,变几个音律来配合。
秋娘因此在乐坊中红了起来。
在长安的乐户中,像秋娘这种情形,可说是少之又少的异数,也算是奇迹。
毕竟,吃这行饭的女人,凭藉的是姿色和青春,而秋娘已经三十出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声色圈中,人老珠黄是不值钱的。
秋娘的姿色固属中上之选,可惜青春不再,年华渐逝,徒叹奈何,风月场中非常现实,残酷……
年过三十的女人,纵有花容月貌,也不复再受欢迎。
韩宏同情她,并不完全是有感自己的失意潦倒,彼此同病相怜。
主要也是他阮囊羞涩,自惭形秽,花不起大钱,去找那些当红的青楼名媛。
偏偏他又乐此不疲,或许是为了消愁解忧,藉此发泄内心的苦闷吧!
总之,在乐坊中,秋娘奇迹似地红了起来,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而这个奇迹的创造者,正是意志消沉,连自己都不敢奢望能有奇迹发生的韩宏!
秋娘一曲红遍长安,慕名而至的大有人在,使她几乎接应不暇。
这天。
掌灯时分。
平康里巷中,出现了一位外地客。
从他的穿著上可以看出,是位风尘仆仆的江湖人物。
他年已四十开外,身材不算根高,但很健壮,有种粗犷的豪迈。尤其腰上佩著一柄带鞘钢刀,令人不免对他心生畏惧,不得不另眼相看。
因为,风月场中最惹不起这种大爷。
老鸨儿惟恐这家伙存心来闹事,暗地命人通知了黄捕头,派两名便衣捕快赶来,伪装成寻芳客。
暗中监视这位外地来的陌生人,以防万一。
但出乎意料之外,这位仁兄既未惹麻烦。也不像是来找乐子的,竟然专为聆听秋娘的一曲而来!
不过,他又舍不得多花银子。
他只要了个小房间,点了二三样下酒菜,外加两斤花雕,就一个人自斟自酌地吃喝起来了。
他连陪酒的姑娘都省了下来!
说的倒很漂亮,回头姑娘的银子照算,他只是不愿意受干扰,以免影响他欣赏秋娘的歌声和琴韵。
老鸨儿也不愿计较,更不在乎多收几两银子,只求相安无事,这家伙不要闹事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他真指名要秋娘来陪酒,老鸨儿还难以应付呢!
秋娘今晚被人包下了。
包她的是位公子哥儿,光看他一身华服,就知道大有来头!
而且出手大方,一来就拿出两只五两重的金元宝,交给了老鸨儿,言明说要包秋娘一夜。
还问了句:“十两金子够吗?”
秋娘最近在乐坊中,虽然唱红了,但她还没有这麽高的身价,二两金子已足够,这位公子哥儿一出手就是五倍,居然还问够不够。
可见他根少到这种地方,根本不清楚行情!
或者他家太富有吧!
老鸨儿不敢贪心,连说:“够啦!够啦!”
当即交待下去,把今晚原已预定的几位熟客全部谢绝,推说秋娘身体不适,以免扫了这位公子哥儿的兴头。
其实,只要秋娘一弹唱,那还能瞒得了人。
像那位舍不得花钱的老兄吧!仅花少许代价,照样可以一饱耳福,可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罗!
花厅里的公子哥儿,不但出手大方,而且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加上文质彬彬,自是大受秋娘和姑娘们欢迎。
公子哥儿似乎也是慕名而来,不惜花十两金子,专为欣赏秋娘的弹唱,其他几个姑娘只是陪酒。
秋娘的成名曲,只有韩宏为她捉刀代作的两折悲歌。
而她今晚已连续唱了三遍。
这是公子哥儿要求的,秋娘自然不便拒绝。
一曲终了。
秋娘犹抱琵琶半遮面,含笑问道:“公子,要不要我弹唱点别的?”
公子哥儿的脸上毫无表情,令出如山地道:“不!我只要听这两支曲子,继续唱吧!”
秋娘心里虽有些不悦,但也不便说什麽。
倒是一旁的欣姑开了口,笑著打圆场:“公子爷,咱们秋娘姐姐,又弹又唱的,手指也弹累了,口也唱乾了,您不让她歇歇,喝杯酒润润嗓子吗?”
随侍在侧的小红姑娘也帮腔道:“就是嘛!公子爷光顾著听曲儿,我们都还没机会敬公子爷酒呢?”
秋娘趁机举杯道:“我敬公子。”
不料,公子哥儿脸色一沉,冷声道:“我花钱可不是来买醉的!”
这一来,在座的妨娘们都不敢吭气了。
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秋娘惟恐场面闹僵,赶紧撩袖伸出纤纤玉手,轻拨琴弦,发出清脆悦耳的琵琶声。才使公子哥儿的脸色缓和下来。
不知是受了情绪影响,还是事有凑巧,秋娘一个不慎,竟使琴弦绷断。
“啊……”
秋娘失声轻呼起来。
公子哥儿的脸色倏地一变,冷冷地哼了一声,正待发作。
秋娘已惶恐地陪著小心:“对不起,对不起,扫了公子的兴头,我这就去换一把琵琶……”
“唔……”
公子哥儿沉吟了一下,才勉强点了头:“好吧!”
秋娘不敢离座,暗向小红姑娘一施眼色:“小红,麻烦你把我房里那把新琵琶取来。”
小红姑娘会意应了一声,刚起身离座,就见一个中年壮汉闯了进来。
他老兄不是别人,正是那带钢刀的江湖人物。
小红被他挡住了去路,刚说出声:“你……”
不料被他一挥手,推得踉跄跌了开去。
“哇!打人啦……”
小红这一嚷,顿使整个花厅的姑娘们为之愕然。
那位公子哥儿却若无其事,连看都未看中年壮汉一眼。
大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麋鹿奔於左而目不瞬的那份镇定和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