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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和——如此下去,这边塞何日能靖?不说河澄海清,只怕不日大难临头也未可定!年年为了 边务征调的粮饷,没有几文落到实处,倒虚肥了不知多少仓鼠!”
他越说越恨,忽端起面前酒碗一饮而尽。
韩锷知他所说尽是实情,也答不出话来。只听王横海恨声道:“可恨羌戎这几年反而复兴!那乌必罕,勇狠悍暴,羌人称之为‘天骄’,如论战阵武功,果 然有倾倒天下之力了。难得的是他居然于数十年的羌戎内乱之后,重新平定内部争夺。左右贤王,居然渐渐已诚心归附于他的帐下。羌人东西七十余部族,慢慢的已 真心以他为王。如他势成,这麻烦……”
他抬眼看向帐外:“……只怕就大了。”
他说时一口钢牙微锉,似明知自己可以阻遏那“天骄”复起之势,无奈朝廷恩罚不明,有能之人不得重用,无能之人反得升迁。只有眼见生民涂炭,天下重 又危如累卵,不甘不愤之色已跃然脸上。韩锷不知如何劝慰。余小计在旁边听着,不由也面色紧张。只听王横海道:“我现统凉州军马。这凉州一州军马号称八千, 实际上,除去表面虚额,加上老病不算,也仅得三千人马。粮草早已支调个精光,还寅吃卯粮,极多赊欠。帐下军士,倍受苦楚,万难用命。这次我出城查看这边塞 之地,却见我们当年苦心谋就的一些要塞城池居然已经尽毁,而帐面上为此向朝廷索要的粮草居然还一文不少。甘陕都督居然尽调塞外之兵回境以求自保,那么多阻 敌要塞、连环自保的紧要处,居然就一朝放弃,还全无痛惜。当真是坏我长城,坏我长城啊!”
小计听得心中忧切,口中不由喃喃道:“那当如何,那当如何?”他双拳紧攥,眉目间全是忧切之意。王横海与韩锷一时不由都望向他,两个人接着对视一眼,眼中同时一笑。王横海忽开颜一笑道:“见笑了,老朽无能,居然连累得这个小兄弟都担心了。”
余小计却不知他们为什么又笑了,靠身在韩锷身边道:“锷哥,那真的已经没办法了吗?”韩锷微微一笑道:“王将军讲的是这世道艰难处。怎么会没办法?世道总是这样的,但,还要看谁来做。”
他语意平淡,但眉间锋飒一现。余小计呆呆地看着他。王横海与韩锷都不再说话,半晌,王横海忽对余小计笑道:“小计,你别担心,不管怎么说,天下热 血子弟尚未死尽。不说你锷哥,就是我老头子还活着呢。不管时局如何,从古至今,我汉家旧例都是这样的。这些事,只要有我老头子和你锷哥这样的人还活 着……”他的眼角忽生睥睨:“就总还有人来做的。”
余小计张着嘴讶然地看着他们,只见锷哥与王横海的脸上都有一种他不太明了的神色,那神色象是明知就是做了也断断吃力不讨好,但还是会去做。那神色定定的,他忽然感到了一点安稳来。却听韩锷道:“老将军特特遣人邀我前来,只怕不只是为了杯酒叙旧吧?”
王横海也一扫颓丧,看了一眼韩锷,大笑起来。笑罢道:“还是韩兄弟明我真心。知我一功利之人,不会轻易请韩兄弟喝酒的。韩兄这次可是奉朝廷旨意, 却宣抚那乌必罕?”韩锷点点头,王横海脸上忽生一笑:“韩兄责任重大呀——朝廷可是把三边安危都寄托在韩兄的唇齿之上了呢!三寸舌退百万师,老朽就在这里 静候佳音吧。”
韩锷情知他是调笑,口里含笑道:“我倒不是什么善长舌辩之士。就是舌辩,也总要咱们边上三军硬扎得住,我这所谓宣抚才能小收功效吧?”他唇角微微浮起一丝冷笑,似在哂笑着自己的这个所谓使命。却听王横海正容道:“韩兄,老朽倒要求你一事,你务必答应。”
韩锷见他颜容谨然,不由也正容道:“老将军但说无妨,只要韩某办得到。”王横海道:“我要韩兄能给我拖延一年时间——我知韩兄不愿掺入官场是非, 但这事事关天下,已不再是官场之事了。三边之中,老夫没有可托之人。我要韩兄此行,到得居延地界,要以天子之威,重新联和居延、乌孙、碎叶诸部人马,连同 昭武九姓之力,不要让他们投入羌戎部下,而是与我成遥呼之势,以为羌戎腹疾之患。他们这些年也屡遭羌戎搔扰,只要有朝廷支持,只怕是会情愿的。何况以韩兄 之材,虽说费力,却也不是不可能。如果韩兄此功得就,我也就得以暂得缓息,一年之内,也许我可以重整三边之兵,那时,就不用太怕羌戎的威势了。”
韩锷静静地听着,一时没有表态。半晌才道:“这倒也可行。但小子只恐才具不足。而且,我需要一个熟谙昭武九姓及胡地风俗的人。”
王横海见话已入巷,面上一笑,知他已经承诺,但此责极大,他也就不虚声致谢了。接着他脸上忽浮起一丝颇有些奇怪的笑意,看得那小计都有些,韩锷却没注意,只听他道:“这个人倒是有,我也早就让他在此候着韩兄呢。此去居延,前路尽已为羌戎遮断,只怕此行甚为凶险。”
韩锷微微一笑:“那倒不妨。”
余小计身子疲倦,又喝了两口酒,这时心情一松,一闭眼,身子一歪,一时就睡过去了。王横海笑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这孩子,韩兄此去还要带在身边吗?”
韩锷一愣,心知此去前途千难万险,带着小计也多有不便。但看着小计睡梦中的脸,情知,如果他醒来知道自己要不带上他去,不知会有多么情急。心中一 时不由犹疑不定。王横海面上却浮起了一丝笑意:“韩兄一时先不必确定。一会儿,见了那个我给你安排的通晓昭武九姓胡地风情的人后再决定吧。这个小兄弟,如 果韩兄让他留下,我老朽倒其实可以先帮韩兄照料照料的的,就是他还有些功课要做,老朽我也可以代为督导的。”
韩锷情知他说照料,那是极重的承诺了。但心里不由想到:如果抛下小计,他虽比在自己身边安全些,可他——真的受得了吗?
那晚韩锷就在营中宿下。将近半夜,忽听得帐外响起一声马嘶。他练气修身之人,睡眠本极轻,当即警醒,听出那一声低低的嘶鸣竟似他的斑骓。他翻身跃起,扑出帐外。他才出帐门,就见到那马儿已耸身一跃,轻轻地就跨出了营寨的木栅,马背上还隐坐着一个人——盗马贼?
韩锷拨步疾追,心中已忍不住大奇:他这匹斑骓性子极烈,除了自己之外,寻常人等,断不容其上背的,今日怎么居然这么听话了,竟由得那盗马贼轻易骑去?何况,居然会有人在军营中盗马吗?
营寨四周,俱设刁斗,那王横海帐下,也尽为警醒之兵士,这时望见,才要呼喝,韩锷不愿闹得人人惊觉,冲他挥了挥手,令他止声,拨足就向前追去。他 踏歌步虽然神妙,但短程尚可,若路途稍长,是断及不上那斑骓的脚力的。前面的马儿放足疾奔,韩锷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能人,居然敢来偷他的马。只一柱香的工 夫,那马儿已驰出两里开外,没入一片树林中,转眼不见。韩锷脚上加力,口中轻啸一声,只听得远远那马儿一声回鸣,似已停住了步。韩锷情知那斑骓这些年下来 与自己结下的情份,并不担心它真的走远,闻声疾向那林中扑去。
他才到那林中,只见月影疏疏下,那匹斑骓竟在那儿好好的站着。只是身上却空了,并没有人。它却并不是只一个儿,身边还有一匹马,夜影里韩锷眼角 一扫之下,见那马儿竟是匹桃花骢。韩锷心里一愕,才觉眼熟,只见自己那匹斑骓竟和那马儿交头接颈,慢慢厮蹭着。韩锷一回头,却见一株树的枝桠上,正坐了一 个人。那人身量不高,一身戎装,背着身,也看不清面目。韩锷冷声道:“你是谁?为何故意盗马引我来此?”
“通译。”那人声音低哑,似是有意哑着嗓子说的一般。
韩锷一愣——这就是王横海给自己安排的通译?为什么又要半夜盗马引他前来?他正想着,那人却已一回脸,就着那月影,韩锷只见她一张脸上若嗔若喜, 眉目如画。韩锷只觉得心中如受重锤击打了下般。他抬起了头,只见天上云垂广翼,铅沉沉的,覆压着整个塞上之地。而那云压天地间,这一株树的树桠上,坐着的 那个人,分明是……
方柠!
第三章 曲无和者当思郢
韩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放马疾奔。连他座下的斑骓也糊涂了:主人每次见到那个人,不几乎都是并肩缓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