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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时有飞鸟掠过,但不是飞得过高,就是飞得过快,小计刚习乍炼,哪里打得它中?但他却兴致丝毫不减,一骑当先,东瞄西射,搅得满草场的莺飞兔跑。韩锷只在后面笑跟着,他并不打鸟,有时见了兔子,他也不射,并不想轻杀那些活物。只偶尔见着有些长得比别的草高出半尺的杂草,取了准头,于快马疾奔之际,一箭射去。他虽不以射术见长,但眼明手快,往往命中。难得小计这时没空厮缠他,倒给他个好机会熟悉下手里弓箭。
那余小计已远远跑进前面一带有树林之地,却见林子里扑哧哧一飞,却飞起好文锦辉煌的一只野稚来。小计看得欢喜,一拉那弩,放弦一射,他本没指望射中,还待再射,却听得一声哀鸣,那野雉已在空中落了下来。小计大叫一声:“我打中了,我打中了。”驱驴就奔到那林内去拣。口里还大叫道:“锷哥,咱们晚上请王婆婆烧野鸡吃。”
第六章 深院焚香夜弄琴
韩锷勒马在林外不远处等着,他情知小计头一次打到东西的高兴劲,当然也不忍心拂那孩子的兴头,就停在那儿等着他蹦出来表功。没想等了一时,只听林内小计忽然开口和谁吵了起来,似在犯口。韩锷一奇,驱马入林。等走近了,却见林中地上,小计正守在一只野雉边上,手里晃着他刚拨下的那只小羽箭,大吵大叫道:“是我打中的,根本就是我射中的!”
他身前不远,却有个老者骑着匹过瘦的黄骠马,淡淡地看着小计:“我没说你没射中,我只是说你射中时已是一只死鸟。”
韩锷冲那老人望去,却见他戴了一顶黄帽,身材枯朽而又劲健,竟是自己前些日子天天晚上在城墙头上听他吹埙的那个老人。他一愣,冲那老人一抱拳,还没开口说话,却见小计已蹦过来要他出面说理。
那老人已看见韩锷,便洒然一笑:“好了,小家伙,即然你哥哥已被引了来,咱们也别吵了,那鸟儿就算你打中的如何?能不能烧熟时也带上我野老儿一份,让我也沾一沾腥?”
韩锷见他言谈举止大不寻常,手里拿着一把铁背雕弓。那弓甚是沉实,看来分量不清。他一臂上还长了好大一个瘤子,。他注目向小计提来的野鸡上望去,却见那野鸡细细的颈上,竟被一支长箭贯穿而过,心中一赞——好射术!他心中大起敬意,开口道:“原来是老丈。请问……”
那老者笑着一摆手,没等他开口,却见余小计笑嘻嘻道:“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我也知你那一箭是先射中的,你要不跟我吵,我怎么会跟你吵?”说着,笑嘻嘻把那野鸡捧到那老者马前,直接帮他挂在了鞍侧。他本不是不讲理的小孩儿,当着他锷哥的面,尢其要显乖。却听那老者笑道:“我要不跟你吵,怎么会引得你哥哥前来。”他含笑看了韩锷一眼,韩锷已知他是有意相会,当即报名道:“小子韩锷,请问老先生……”
那老者很深很深地看了他一眼,“老朽弃置已久,困居荒野,名姓倒不必提了。不过是一废……”
——原来他姓费?韩锷正想着。却听那老者道:“……废将军罢了。”
他语气里大有感慨落拓之意。韩锷也不好深问,却忽听那老者大笑道:“边庭势危,烽火渐近,原来重操弧箭,弯弓欲射的并不仅只我老朽一人。这一只鸟儿,怎么说也算我和那小兄弟同时打中的吧。两位如不弃,就到小庄坐一坐吧。咱们一起烹了这只鸟儿,喝上几角黄酒,共谋一醉如何?”
韩锷见他奇人奇行,风慨洒脱,也已兴动。他看了一眼小计,余小计早巴不得的一声,上了驴儿,叫道:“好呀好呀!王婆婆做的东西老嫌太咸,生怕人多吃了折福似的,我这回可要吃一回清炖的好好尽尽兴。”
自那日后,韩锷与小计却结交到了一个忘年之友。那老者见识极广,谈天说地之余,不只让小计大长见识,就是韩锷也能有所受益。他只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对韩锷似也颇为欣赏。他的射技又远比韩锷为高,似是当年出身戎马。小计便一心跟他学射。那老者也曾动念从家藏武器中拿了一把极好的铁弩送给小计,小计虽是喜爱,也收了下来,却并不用,只把韩锷送给他的那把弩儿玩得日渐精熟。
三人时相往还,遇到雨后天青或傍晚烦闷之时,常常约了一起放马到城西草场游猎,那老者倒不打什么,韩锷杀生之念也少,多半倒是他们两人缓辔而行,韩锷静心听那老者讲些边塞往事,杀伐战局,兵家之道,十之八九,倒多半是谈兵了。小计这些日子习练技击之术已入门了,自己上起心来。所谓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他在其中得趣,自然练得也就卖力,在一边不是修练身法就是射弩拉弓,倒也快活。只一次小计遇险时——碰到了一头豹子,那老者反应极快,就在韩锷驱马疾驰,从马背跃起欲空中一剑扑杀那豹子之际,已先一箭破空,射穿了那豹子的咽喉。这一段惊险之事却成了小计心中最乐于回忆的经历。因为太欢喜了,反而埋在心中,不曾跟他城中认识的少年们吹嘘。
余小计这时也正到了长身体的时候。他身量原小,可这时身高拨高得却快。没多久,只这一夏天过下来,他来时穿着的衣服就已嫌小不能再穿了,还是那老者的家仆给他添制的新衣。每每他在河边看见自己胸肌微隆,很有些少年儿郎样子的身段,心里就不由大为得意。可每晚韩锷与他调理内息之时,心情却不由日渐沉重:小计这些天身高增得太快,远出一般少年,反给他一种不祥之感。
这不祥之感还来自于他暗查他体内脉息时所得。他只觉得小计的先天骨龄和他的实际年龄之间不知怎么总是对不上劲,而且其中似是还大藏凶险。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暗暗担心。小计见他耗神费力地与自己重塑根骨,心里自然感激。可这晚,将近四更时,韩锷已经睡着了,睡梦中忽觉得身边小计睡得很为不踏实,他马上醒来,伸手摸了摸小计额头,问道:“小计,怎么了?”
小计咬着牙全身发颤,却不出声。韩锷只觉掌心所触,小计的一头一脑全是汗,心里一惊,马上坐起。他叫小计放松,把四肢松开,一时也找不到病源,只有从他足心开始,运起自己得自师傅先天秘法的太乙真气一点一点与他疏通,只觉小计全身凡关节处与气海、会阴诸要穴内气息俱都紊乱异常,郁结堆积。这一翻推拿,竟足耗了有近一个多时辰,直到韩锷累得已气喘吁吁,小计才算好了一些。韩锷道:“小计,到底怎么回事?”
小计道:“没什么,只是突然全身都酸痛得一动不能动,好是难过,人都象跌到了冰窖里。”他的一双眼里满是恐惧。
韩锷愣了愣,这仿佛是生长之痛了,大多数男孩子都不会发生,只有极少极少的才微有症状,怎么小计却会犯得如此厉害?只听小计说道:“锷哥,我跟你说一句话。余姑姑她曾说过,如果我过了十四岁,到了生长之龄时,只怕要遭一场大难。她说我是先天不足,她也无法可救,很可能、很可能……”他看着韩锷的担心神色,没有再说下去。
韩锷却已明白,见他已累极,不让他多话,静静躺下,把他抱在怀里,低声道:“不会的,只是一时气血淤积。就算有什么大碍,你放心,还有锷哥呢。锷哥这一身修为也不算差。咱们太乙一门的真力,对于冶疗伤损也向有神效。就算锷哥不行,那就是访遍天下名医,也要治好你的病的。”
因小计睡得不踏实,梦中常常惊醒,韩锷也不敢沉睡,时时给他抚按,一旦发觉他体内真气淤积,就及早疏通。直折腾了一夜,天这时才算好些。
因为担忧小计,这几日里他就总也没有出门。但就算没出门,却也听说居延城那边,羌戎搔扰之势已急。蕃国居延城的居延王已颓然老朽,边关守将也多懦弱无能,一时塞北一带,生民涂炭,兵戈顿起,白骨支离。
韩锷有时照看罢小计,走出门来,看着那时近九月的秋来风景,心下郁闷。只觉得人生中这难得的清欢一夏似乎也到了尽头了,远闻近睹的,尽是人世中的种种无奈。
这日,已过子夜,小计照常功课做罢,晚上韩锷又与他调理了内息,见他与平素无异,心情略略一放。因为好久没有出门,偶动兴致,想去看看那久已未见的老者,便出门而去。他怕吵醒小计,所以也没骑马,好在路不远,他脚步轻捷,不多时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