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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进展十分顺利,查封了十几个矿山,逮捕反抗的矿工数百人,仿佛一下子就把私开矿山的风潮扑灭了。但王本固知道,参与采矿的人有数万人之多,且因为衢洲顾名思义、是三省通衢之处的意思,与江西、南直徽州搭界,所以一闻风声,矿工们便从山上逃到别省。巡抚、知府、县令,都无权越界追捕,只能望而兴叹。
等朝廷撤兵,那些逃走的矿工很快便会回来,扒开被封闭的银矿,继续进行开采。这种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游戏,已经玩了许多年,却依然在重复着。
王本固没有这份耐心,为了达到杀一儆百的效果,他在云雾山矿洞前,当着数万乡民的面,一下杀了一百多矿工……这非常符合他的性格,否则当年也不会差点杀掉王直父子。
这是不折不扣的蠢行,因为他犯规了。为什么他进剿十分顺利,以前被官府视之若畏途的差事,怎么到他手里就易如反掌了呢?难逍是他特别厉害?不,是因为他二杆子出了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且从来不讲情面、不守‘规矩’所以衢州府的官伸早就跟矿主豪强们打好了招呼,好好配合一下,给王中丞个面子,把这尊神送走了,大家再该干嘛干嘛。
是的,矿区的官员们,早已经被白花花的银子收买了,成了黑矿山的保护人,甚至是合伙人……什么朝廷法度、礼义廉耻,那都是浮云,只有真金白银才是真的。
这些年来,这里的一切已经形成了默契,以一种奇怪的和谐共存着。
但随着那一百颗人头落地,和谐不存在了,矿主、豪族们感到了背叛,失去亲人的宗族要报仇,于是几乎一夜之间,手持着长矛土枪、甚至是铁稿铁掀的狂民,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依托大山的掩护,神出鬼没的击杀官兵。
王本固猝不及防,损失很大,组织反击,却只能一次次的扑空,而对手的声势却越来越大,仿佛传染一般,江西婺源、玉山的矿工也加入进来,甚至景德镇的工人也跟着闹起事来,见着事态已经控制不住,王本固终于不顾面皮,紧急向总督府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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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江西、广东等地的农民暴乱,其实也是老问题有了新发展罢了……自嘉靖三十五年起,白莲教徒在两省传教,组织贫民暴乱。其中广东和平县李文彪、江西龙南县高沙保、谢允樟、下历赖清规等,乘官军御击倭寇之时,相与结党,号为‘三巢’,率部攻打附近郡县。
十余年间,匪首李文彪已死,但其子李珍与谢、赖的气焰却愈发猖炽,他们约期分道四出攻城夺邑,已拥众数万人,并占据广东和平、龙川、兴宁、江西之龙南、信丰、安远诸县,一应钱粮、词讼,有司不敢诘问。而无以生计的农民、手工业者,多入山结寨,与‘三巢’互为声势。仅赖清规部,就跨据江、广六县,依险固守,官军莫能敌。
李、谢、赖三人不愚蠢,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一旦朝廷腾出手来,必然会全力剁灭他们,因而积极联系逃到广东沿海的海寇王一本等人,意图扩大势力,抵抗官军。当皖、衢、婺、景矿工暴动发生,他们认为已到最佳时机,便开始疯狂攻打朝廷州县,妄图将连地盘成一片,好达到建国称王的目的。
一时间,赣粤二省频频告急,南赣巡抚吴百朋,为此接连六百里加急,向北京、杭州告急,请求派兵镇压。
这就是东南目前暴乱的真相,在徐渭看来,都是因为王本固在抗倭中没有捞到功劳,觉着钦差来了脸上过不去,所以才行此贸然之举。
“荒唐,太荒唐了……”徐渭的脸涨得通红道:“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东南的大好局面,便会毁于一旦。”长子让他吓得打了个寒噤,但沈默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我说你也太麻木不仁了吧?”徐渭对沈默的态度很不满意,嚷嚷道:“难道你不着急?”
“当然着急。”沈默搁下茶盏,拍拍徐渭道:“不过,也没那么着急。”
“还是麻木不仁……”徐渭打开他的手道:“怪不得人家说,当了官就不是人呢。”
“去你的……”沈默笑骂一声,站起来,活动着酸麻的双腿道:“我只是觉着,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糟。”
“还不糟?”徐渭挥舞着手臂道:“东南半壁都乱了!还要怎样?”
“听我说三件事,”沈默伸出三根手指道:“首先,叛乱是发生在通衢之处,说是涉及五省,其实不过两起叛乱而已。”说着蜷起一根手指道:“然后,赣粤的暴乱其实是老问题,官府过去都能应付,现在的军队更强了,没道理应付不了。”
他最后只竖着一根手指道:“而且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相信只要有一个人在位,东南乱不了。”
“你是说……”徐渭轻声道:“胡宗宪?”
“不错。”沈默点点头,笑道:“当年他接手东南时,是个什么局面?魑魅魍魉、虎狼满地,都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现在这些叛乱,估计在他眼里,还不够看。”
“不是说大帅要离开了吗?”边上一直不说话的长子,突然低声问道:“是这样吗?”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七二七章 大人亨否(上)
“是这样的。”沈默没有回避长子的问题,平静道:“朝廷给了我那么多使命,其实都是花头,真正的用意只有一个,就是让大帅交出兵权,确保东南不乱。”
“果然要卸磨杀驴,”长子的面上闪过一丝厌恶的表情,道:“无耻之尤。”
“虽然听起来很像托词,”沈默摊摊手,道:“但我确实已经尽力了。”
“哦……我不是说你。”长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我是说那些人。”
“我知道。”沈默点头笑笑,道:“我正想问问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我……”长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沮丧的低声道:“我的看法有什么用。”
“嗯……”沈默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问道:“你说,东南文武对我的到来,会是个什么态度?”
“欢迎吧。”长子道:“战场上的交情,还是信得过的。”
“这话言不由衷了。”沈默呵呵笑道:“我看你现在就不大欢迎我了。”
“不是……”长子垂首道:“只是一想到大帅呕心沥血,最后竟落了这么个结局,我这心就像刀割似的。”
沈默和徐渭对视一眼,只希望长子这样的是个例,不然胡宗宪还真碰不得了。
“我到你这来的消息,”沈默笑笑,把话题转开道:“应该传出去了吧?”
“岛上每天都有船来船往,”长子点点头道:“想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
“他们会不会来看我?”沈默的嘴角,挂着古怪的笑意,他也觉着自己的问题听着可笑。
这问题把长子难倒了,他摇头道:“别人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
“那好。”沈默转到书桌后坐下,表情轻松道:“咱们就等等看。”
“这样合适吗?”长子低声问道:“都知道您已经来了。”
沈默与徐渭相视一笑,后者道:“正因为都知道了,所以才能稳坐钓鱼台……”
“文长先生,还是求您把话说直白些吧……”长子苦笑道:“我可听不懂您的锋机。”
“是这样的……”沈默为他解释道:“眼下的东南局势颇为微妙,看着闹腾腾的乱作一团,其实真正的角儿都在观望。”
“什么人称得上角儿?”长子问道。
“徐阁老和大帅是主角儿……”沈默耐心道:“前者肯定要考虑,东南是真的乱了,还是有人在制造假象,如果是真的乱了,换帅会不会使事态恶化。这些问题没有搞清楚前,徐阁老是不会出招的。”
“而胡部堂那边,”沈默又道:“虽然不知他怎么想的,但从目前的情况看,他迟缓的反应,显然与之前的风格大相径庭,观望态度十分浓重……”
“其实也不难猜……”徐谓接过话头道:“我对胡宗宪这个人,还算了解的,他这个人的优缺点都十分明显,不避人言、敢于任事这是他的优点,但有时候又显得不择手段、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犯错误。”顿一顿,道:“所以,他很可能是在等待,最有利局面的出现,然后才会行动。”
“那什么局面最有利呢?”长子追问道。
“第一,王本固被撤职问罪;”徐渭屈指数算:“第二,南方局势危急,逼得朝廷推翻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