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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
一声轻响,枝干上的冰凌儿往少年脑袋上梭梭飞落。
真解气啊。
阿珂佯装踢着脚下的树叶。
然而才一抬头,却看到司马楠伸出的长袖上盛着一剖冰雪疙瘩——这狗皇帝,竟然堪堪替李燕何挡了雪……
“这雪也似爱极了李公子的一身清气,竟偏偏往你头上落了下来。”司马楠将雪沫儿抖落,状似无心的扫过阿珂一眼:“你去角落将扫帚拿来,一会儿将这片雪地上的枯叶残花替朕清理干净。”
然后阿珂便看到李燕何挑衅的狐狸笑眸,呀,那眸间的戏谑生动极了,然而一柄玉骨雕花折扇弹开,说出的话却依旧还是寡淡冷清:“皇上谬赞,草民何德何能。世人都说梅是祥瑞的灵性之物,能开得这样濯然剔透,原是圣上的恩德造化。”
个小戏子,惯会做戏……他日被皇帝破了清白,可别到我这会儿来哭!
阿珂冲李燕何做了凶脸,李燕何只是假装没看到。阿珂便转身踏着雪渣子走掉了。
“呵呵,好一个祥瑞之物!但愿天下能太平依旧,那才是真正的恩德造化。”司马楠笑起来,将李燕何往梅间小亭内引去。
他虽只比李燕何大上一二岁,然而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内深宫,从来只在人前将情绪隐藏,日夜带着面具生活,心思早已不似表面清净。乍一看到李燕何,只觉得那是一个不曾在现实中出现过、然而却一直潜藏在暗处的自己,因而很是珍惜和欣赏。
李燕何心中却是不耐。他是十四岁上出道的,那时不曾入京,只是在各地迷杀着与司马恒作对的官员大夫。一群男人们看他的眼神尽是贪恋渴慕,他心中恶心,下起来手来亦从不知手软。然而眼前的司马楠倒是不同,干干净净的,只是欢喜……这种欢喜却更让他难以接受。
便低下头淡淡一笑:“幼时在山中,冬日里采摘了梅花酿酒,很有一股道不出的清香涤荡。那日偶然在西城寻到一家小肆,做的梅花酿味道相似极了,改日若得机会,定然给皇上捎上几壶进来。”
司马楠恍然察觉自己的失态,此时亦觉得有些尴尬。却对少年旧时的生活感兴趣极了,便扬眉道:“择日不如撞日,此刻天气尚早,不如你我二人即刻出去饮他一番回来!”
李燕何敛了眉,做为难状:“……若依皇上昨日所言,出宫怕是不便。左右我在宫外还有小童,传口信让他捎几壶进来便是。”
然而他越是这样说,那年轻帝王心中的某种落空便越大。司马楠的眼神一暗,拂开衣摆站了起来:“你但且随我去就是!如今朕已成年,皇祖母必不会再加阻扰。”
说着,便去往园里寻唤阿珂。
————
阿珂哪里肯真正寻了扫帚打扫,只是拖着树杈子在枝下游荡。园中梅枝儿交织错杂,走了一段路,竟发现到得一处高墙边。
那墙高而破旧,红漆黑瓦,有斑驳的砖块脱落,却没有人去修补。
扔一颗石子出去试探,只听“咕咚”一声,外头竟然是水。
阿珂心中好奇,便跳到墙头观看,原是一条小溪从宫内缓缓流出。呵,也不知这溪水去往哪里,不然倒是一个出宫的好地方!
正思想着,只见不远处的大石后有黑影迅速晃过,鬼鬼祟祟的模样,躲在石后便再不见出来。
看得阿珂不爽,只当那张太监在暗中跟踪自己,便喝道:“藏头露尾,到底什么人?”
“撕拉——”有裙裾扯裂的轻微声响。
“出来!”阿珂寻声走了过去,扬起手中树杈。
正要挥下,却看到那蹲蜷在地上的乃是一个灰衣妇人。低着脑袋,头上的发髻松松散散,几无钗环;身上的单薄衣裳亦打着补丁,依稀可见里头坎坷的肩胛骨。
……怕是那旧帝玩腻了的冷宫弃妇。
阿珂手一顿,缓了语气:“别怕,我不打你,起来吧!”
“谢小将军宽容,出来采几朵梅花,立刻回去。”那妇人声音很低,不急不缓,说完谦卑的服了服腰,然后抱着木桶站起身来。
因蹲得双脚麻木,站起来时一阵眩晕,肩侧的骨头磕着阿珂的胸腹……软绵绵的,原来是个假扮男装的女子。
她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只大约是常年忍饥受冻,看起来脸色惨白暗淡。一双眼睛弯弯的,才在阿珂面上扫量,那薄薄的肩膀却忽然一颤,手中木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砸了脚,都忘了叫痛。
“……你……小将军怎么称呼?看起来甚是年轻。”好半天了才问。
阿珂最不喜欢被人这样打量,只因见妇人身段羸弱,手上也都是刺眼的冻疮,就并不怎么为难于她:“赵珂。十八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是赵姓呐……这名字起得好。”妇人手微微一抖。不便细问阿珂是不是宫中的妃子,也不再抬头,只是蹲□拾起木桶里的新鲜梅花。
阿珂本来看那双眼睛觉得莫名眼熟,又忽然被打断,罢,不看了。
却难得生出同情心来,便从怀中摸出晨间扣下的一盒糕点,很不耐烦地给妇人递了过去:“呐,给你吃,不要钱!”
妇人本不想接,不想在人前做凄惶模样,然而瞅着少女递至跟前的白皙小手,忍了忍,忍不住还是接了过去:“谢了。”
粗糙手指擦过阿珂柔软的手心,转瞬即离,空空的,有些奇怪的感觉。
……
“皇上这番理论倒是稀奇。”
“呵呵,不过喜欢戏中唱词,略有知晓罢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男子笑语朗朗。阿珂才要迎过去,身后妇人惊惶,有藏起的悉索声响。阿珂悄悄一瞥,角落的一块石头推开了又合上,矮洞里钻进去,妇人又藏回了破屋深处。许是怕被阿珂看到狼狈,动作迅速极了。
阿珂便假装没看到,朝二人走了过去。
司马楠一双狭长眸子凝来:“这小子,难怪周将军让我仔细看着你,方才又与谁在胡闹?”
“一只野猫。”阿珂耸耸肩,又做顽劣模样问道:“奇怪,你这冷宫里头可还有人吗?方才想进去见识见识,却找不到门儿。”
司马楠随手指了指梅园外头:“门在另一边。本要重新翻修,却一直未曾得空。”说完转身往大门外走去。
是了,这宫中女人如云,倘若没有血缘关系,谁会惦记着谁?
正说着,张太监哈着老腰颠颠地赶了过来:“皇上,步尚书求见。只说想念女儿,怕阿妩小姐不肯吃药,想要接回家去调养些时日……”
拖拉尴尬的语气,怕是已经周旋了好半日。
呵,才过了一个晚上,连那女人不肯吃药都传出去了嚒?
司马楠眉间掠过一丝冷意,温声道:“她早上可曾吃了药?”
“……还是不吃不喝,只说要见皇上,咱家怎也劝不住她。”颠得累了,张太监拭着额上的细汗。
哼。
司马楠心中冷意更甚,垂下的手暗暗握了握,下一秒脸上却勾出一抹无奈宠溺。
对李燕何谦谦一笑:“阿妩任性,劳李公子在此等候,朕去去就来。”说着一道疾风掠过,英挺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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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荷宫内地龙烧得融融暖人心肺,然而才进得内室,却一股浓烈药香扑面而来,满地儿摔碎的汤汤碗碗,呛得人好生压抑。
寝榻上倚着柔弱美人,杏眸哭得红肿,一张娇颜烧得如同染了胭脂浓粉,不停的咳嗽。
身旁年幼的宫女端着药碗,语气轻颤,急得都快要哭出声来:“娘娘您就喝一口吧,您若是再不喝,太医说那寒气怕是要入了骨髓,奴婢们是要死罪的……”
“滚!收起你那声‘娘娘’……去,去叫皇上来见我!他不来,我便不吃……咳咳咳……死了亦不让他得逞!”步阿妩只是挥着双手要打。
那宫女怕她再将药碗泼碎,无奈退开二步,嘤嘤哭泣起来:“娘娘您就认了吧!娘娘是皇上第一个看上的女子,皇上宅心仁厚,娘娘他日得了圣宠,比现在哪里来得不好了?”
说着拼命磕头。
步阿妩取过脑后玉枕,费劲仅有的力气冲她砸了过去。
“啪——”小宫女手背上渗出鲜红血液,一碗好容易熬好的汤药再次泼开,又烫又痛,却不敢叫唤。
“皇上——”门外传来奴才们战战兢兢的请安。
司马楠缱着冷风大步将将走了进来,一双狭长眸子扫过周遭狼藉,暗暗将一缕冷光藏起,脸上却漾开温和浅笑:“阿妩如何这般不体惜自己?病了就要乖乖吃药,扰得朕一夜担心。”在床边坐下,小心替床上女子揩了揩被角。
他个子高大,将寝榻罩开一片阴冷,看得步阿妩心中一悸……这是个不爱她的男人。
她心中只是觉得冷飕飕绝望到了底,爱的人从此不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