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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文笑笑,半是揶揄:“还有魏王陛下孟津朝王之事,大将军怎就忘了?”
众人皆笑起来。
见公子卬面色尴尬,公子章笑转话题:“魏兄将秦公比作商纣,岂不是高抬他了?”
众人又笑起来。
楼缓敛住笑,目光移向苏秦,意思是再明确不过的。苏秦将目光依次扫过众使,依旧微笑,没有说话。
楼缓微怔,小声叫道:“苏子?”
苏秦望向楼缓,朗声说道:“赵国副使,有话请讲!”
楼缓本想要苏秦表态,没想到苏秦反要他说,嗫嚅道:“在下——”见众人目光纷纷射来,只好将牙关一咬,“在下以为,会同地点设在孟津不妥!”
公子卬变过脸色:“请问赵国使臣,有何不妥?”
“武王会盟八百诸侯于孟津,旨在伐纣。魏侯会盟列国于孟津,旨在尊周。今日苏子倡导六国会同,意在结束纷争,共制暴秦。韩公子所言甚是,秦公既不能等同于商纣,也不能等同于周天子,因而不宜再将会同台设于孟津。”
公子卬探身道:“请问赵使,依你之言,会同地点设于何处合宜?”
楼缓语塞:“这——”
“别不是设在贵国邯郸吧?”公子卬身子朝后一仰,放声长笑。
楼缓脸上涨红,再次将目光移向苏秦。
苏秦轻咳一声,敛神说道:“诸位特使,我等在此商谈天下会同,是使命,更是职分。我等一言一行,无不关系天下大事,黎民安危,不可轻言戏辞,伤及和气!”目光扫向公子卬,然后依次扫过诸位使臣,见大家纷纷正襟敛神,再次出声,“六国会同,应以互相尊重、互相谅解为前提,凡事皆应求同存异,共商合议。关于会同地点,燕国特使提议设于洛阳,赵国特使提议设于渑池,楚国特使、魏国特使提议设于孟津,诸位谁有其他提议,尽可在此表述。”
众人尽皆摇头。
“既然没有其他提议,”苏秦以指轻扣几案,“我们就在上述三地选取一个。我们共是七人,超过四人同意者,方为定址。先说洛阳,同意者伸出二指,就像这样——”伸出二指,然后放下,目光扫过众人。
只有公孙哙举手,依样伸出两个指头。
苏秦候一会儿:“其次是渑池,同意者举指。”
楼缓、公子章缓缓将手举起。
苏秦再道:“再次是孟津,同意者举指。”
公子卬、田文、公子如尽皆举指。苏秦略作思忖,伸出二指。公孙哙见苏秦举手,亦改过来。公子章一见,也忙举手。唯有楼缓迟疑半晌,方将两个指头缓缓伸出。
“既然诸位尽皆同意,”苏秦收回手指,“会同地点就定于孟津,吉期为秋分日,卯时起礼,午时执牛耳。其他相关事宜,均以今日议定的为准,请诸位特使各自回奏君上,求同存异,共成合纵大业!”
“敬受命!”
众人走后,楼缓凑到苏秦跟前:“苏子,您……真的认同孟津?”
苏秦眉头皱起,久久没有说话。
楼缓小声嘟哝:“您是特使,随便说个地点,有谁能说二话?”
“唉,”苏秦长叹一声,“如果天下诸事在下都能定下,我等又何必四处奔波、合纵会同?既然是列国会同合纵,在下又怎能随便说个地点?”
楼缓急道:“方才,您若不举手指,他们也凑不够四人。”
“纵亲六国,齐、楚、魏三家最具实力。三家俱荐孟津,在下若是不举手,你说定在何处?会盟地址定不下来,如何会同?我们总不能将精力一直耗在这桩事上吧。”
“会同地址再放孟津,又不能去邀周天子,叫天下如何看待?再说,魏得惠子、庞子,势力复强,六国皆去孟津,魏王会不会——”楼缓打住话头。
“你说的是,在下忧心的正是此事。但事已至此,即使会同地点不在孟津,该发生的照旧发生。”
楼缓默然。
公子如回到府中,沉思良久,起身径投太子府,将这日议定的合纵诸事细细禀过。
送走公子如,太子槐吩咐靳尚召请左司马屈武、右司马景翠及屈丐、屈平等七八个得力近臣谋议。众人也都知道了合纵成功的事,群情振奋。屈武长子、一直镇守襄阳的裨将军屈丐按捺不住,率先说道:“殿下,天赐良机,末将请命伐秦,光复我商於失地!”
“屈将军所言极是!”太子槐也是情绪高昂,“商於之耻一日不雪,本宫之心一日不宁!今机缘已至,本宫召请诸位,只为商定一个万全之策。”目光逐一扫过众人,“诸位皆是本宫膀臂,也都熟知秦人,有何良策,这就说出来。”
几个年轻人七嘴八舌,各自说出伐秦方略,渐渐形成合议,就是趁列国合纵、秦人无力南顾之时,兵分三路,一路出宛城,由涅阳西进;一路出穰,由湍水河谷北上;一路出均陵,沿丹水河谷北上,钳击淅、於,而后三路大军由东而西,直捣於中,夺取武关,进而扫平整个谷地。
几个年轻人热情洋溢地献计献策,唯有左司马屈武闭目端坐,自始至终未出一言。
太子槐憋不住了,目光转向他:“老将军,您与秦人对阵多年,熟知商於,想必已有破敌良策,可否赐教本宫?”
“回禀殿下,”屈武应道,“商於谷地形势险恶,关隘众多,原本易守难攻。自商鞅始,已历四任郡守,无不谨小慎微,尤其是现任郡守孟邵,智勇兼具,是秦公亲选将才,膝下四子皆饱读兵书,精通武艺,各有万夫之勇。孟邵上任六年,借地势筑关设垒,层层布防,并将谷地之民施以秦法,劝农耕织,教民死战,是我劲敌。微臣以为,收复失地,万不可仓促图之!”
屈武出言即长秦人志气,大出众人意外。
太子槐长吸一口气,二目紧盯屈武:“以老爱卿之意,我当如何图之?”
“兵不出奇,难有胜算!”
“如何出奇?”
屈武从袖中摸出一卷羊皮,铺开来,是一张军用形势草图,上面密密麻麻布满符号。太子槐看有一时,抬头问道:“本宫愚昧,请老将军教我!”
“微臣不敢!”屈武手指草图,详细解道,“殿下请看,从这儿到这儿,总长逾六百里,俗称商於谷地。这条黑线叫商於道,也叫商山道,西至蓝田,中经商州,东至淅、於,两侧皆是大山,峰高谷深,无路可通。我若以势压之,与秦逐城逐垒争夺,或可取胜,牺牲必大。以微臣之见,我当借六国合纵、秦人无暇他顾之际,以方才所议三路为佯攻,主力悄出汉中,沿沔水北上,越少习山入丹水上源,直攻商城。商城若得,武关自破,於中、於东、淅等七邑,皆如瓮中之鳖,商於谷地不战可下!”
屈武一番话说完,在座诸人皆是惊喜,屈平更是瞪大眼睛,不无钦敬地凝视这位久经沙场的堂伯。显然,对于如何光复商於、报复前仇,屈武早已成竹在胸。
“好方略!”太子槐思虑有顷,朝屈武抱拳致敬,“屈将军不愧我大楚柱国啊!”
屈武叩首:“末将不才,愧对殿下褒奖!”
“屈将军,快快请起!”太子槐离席,亲手将他拉起,扶他坐下,长叹一声,“唉,当年公孙鞅乘我与巴、越交战,袭占商於谷地,父王为此夜不成寐,励精图治,终使我大楚百废俱兴,如旭日劲升,翠笋破土,前年更得越地千里,人口百万,盛况空前。本宫有意借合纵之机光复失地,雪我前耻。屈将军,今日指靠您了!”
屈武哽咽道:“殿下放心,末将即使肝脑涂地,也要击败秦人,光复失地,不负陛下、殿下知遇之恩!”
太子槐压低声音,目光锐利:“诸位爱卿,今日所议,乃我绝密,任何人不得外泄!屈将军!”
屈武抱拳:“末将在!”
“精密筹划,确保此战万无一失,一举破秦!”
“末将遵旨!”
太子槐转向景翠、屈丐及几位将军:“诸位将军,你等各自备战,协助老将军成此大功!本宫前去章华台,奏报父王!”
诸将振奋:“末将得令!”
“还有你——”太子槐的目光缓缓落在屈平身上。
屈平抱拳:“屈平候旨!”
“本宫观你言辞得当,举止从容,文章灿烂,有意委你一份重差。”
屈平朗声应道:“屈平赴汤蹈火,在所不惧!”
“公子如一意修身,不善应酬。你可跟随左右,辅其支应列国事务,振我大楚威仪!”
“平遵旨!”
太子槐转对靳尚:“备车!”
昭阳驱车直入章华宫,登三休台求见威王,被侍卫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