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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可患中山?”
“中山一向惧赵亲燕,并无大患。”
“将军可患赵人?”
“也不惧他。”
“将军可惧齐人?”
子之沉思有顷,低首不语。
“如此看来,”苏秦又是一笑,“外来诸患中,将军这是一无所惧了。”
“不不不,”子之连连摇头,“就眼下而言,齐人尚不足惧,但就长远来说,齐人是我大敌。”
“子之所言甚是!”燕文公连连点头。
“将军,”苏秦话锋微转,“暂不说齐国,单说赵人来攻,将军该当如何?”
“引军拒之。”子之不假思索地回答。
苏秦再次点头:“嗯,将军这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再问将军,假使将军引军拒赵,胡人趁机袭后,又该如何?”
“分兵拒之。”
“狄人再来呢?”
“这……这不可能!”子之显然急了。
“子之将军,”苏秦微微一笑,“常言道,祸不单行,天底下没有不可能之事。治国也好,将兵也罢,上上之策是防患于未然,不排除任何可能。”
苏秦所言是世间常理,子之垂头不语了。
燕文公沉思有顷,抬头问道:“苏子方才所说的国无长策,可在此处?”
“正是。”苏秦转向文公,“方今天下,唯势唯力。自古迄今,小不欺大,弱不凌强。燕国不惧东胡、北狄、中山诸国,皆因诸国势小力弱。燕国不惧赵人,因赵、燕势均力敌,抗兵相若。燕国暂时也不惧齐人,因齐西有三晋,北有强楚,眼下尚无余力北图。然而,这些皆是暂时之象,非未来远景。圣君治国不求近安,求的是长策远略。”
“苏子所言甚是,”燕文公听得兴起,连连拱手,“苏子有何长策,恭请赐教。”
“赐教不敢。”苏秦亦还一礼,动情道,“草民以为,自春秋以降,天下列国,唯以势论。势弱者图存,势强者争雄。天下有大国者七,燕势最弱。堪与燕势比肩者,唯有赵、韩二国。除此二国,燕或与齐战,或与魏战,或与秦战,或与楚战,皆无胜率。燕国独惧齐人,不惧秦、魏、楚三国者,是有赵国挡在前面,得方位之利。”
听至此处,燕文公似有所悟,点头道:“听苏子之言,燕之长策当是结赵抗齐?”
苏秦轻轻摇头:“结赵抗齐是近策,不是远策。”
燕文公略现惊异:“请苏子教我。”
“结赵抗齐或能解除近患,也即齐患,却不能解除远患,也就是秦、魏、楚之患。因而,苏秦认为,燕之长策,在于合纵。”
“合纵?”燕文公捋须沉思,“如何合之?”
“结盟赵国、韩国。”苏秦沉声应道,“燕、赵、韩三国势力相当,若是单独对外,必遭欺凌;若是三国合纵,拧成一股绳,结成铁板一块,试问君上,哪个大国胆敢轻举妄动?”
苏秦意在合纵三晋,此时故意不提魏国,是因为在燕文公眼里,魏国仍是强势大国,是不可能与他燕国站在一块儿的。
燕文公、子之显然听进去了,互看一眼,点头认同。
“然而,”苏秦话锋一转,“燕国偏安无虞虽是长策,却又非苏秦远图。”
燕文公一怔,趋身问道:“敢问苏子远图?”
“苏秦远图,是寻觅一条强弱并存、天下长治久安之道。”
“这倒新鲜,”燕文公大感兴趣,“苏子细细讲来。”
“君上请看,”苏秦侃侃而谈,“燕人不惧东胡,不惧戎狄,不惧中山,因为比起燕来,这些邦国处于弱势。然而,如果东胡、戎狄、中山结成纵亲,形成铁板一块,燕敢不惧吗?换言之,燕、赵、韩三国若是结成纵亲,齐、楚、秦、魏诸强焉能不惧?四强皆惧,还敢轻启战端吗?自古迄今,弱不惹强。强国不启战端,天下何来战事?天下皆无战事,燕国何来外患?因而,苏秦认为,合纵既是燕国长策,也是天下长治久安之道。”
燕文公沉思良久,朝苏秦拱手道:“苏子大志,寡人敬服。天下长治久安,原是寡人梦中所想。今听苏子之言,或不是梦了。寡人有一恳请,不知苏子意下如何?”
“苏秦恭听。”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燕国邦小势微,苏子若不嫌弃,就从这里走起吧!”
老燕公此言甚是实在,苏秦深为感动,起身叩道:“苏秦叩谢君上器重!”
燕文公正欲回话,陡然看到老内臣在门外守候,示意他进来。
老内臣走进,禀道:“启禀君上,殿下求见。”
“哦,苏儿来了,”燕文公略略点头,“今日是他母后祭日,你可引他先去赵妃宫中。”见老内臣领旨而去,对苏秦、子之苦笑一声,“今日是先夫人赵妃祭日,寡人与她夫妻一场,得去望一望她,我们君臣之间,只好改个时辰再叙了。”望向子之,“子之,苏子所议长策甚合寡人之意,如何去做,你与苏子可先议议。”
子之叩道:“末将领旨。”
赵妃生前住在锦华宫,离明光宫尚有一些距离。太子苏兴冲冲地跟着老内臣左拐右转,不一会儿就已走至锦华宫前。太子苏见是母后生前所居之处,心头一震,正欲发问,老内臣已先一步拱手道:“殿下,请!”
太子苏望他一眼,不无犹疑地跨进宫门。
走入正殿,太子苏的心头又是一震,因为映入眼帘的不是别物,竟是生母赵妃的牌位。让他更为吃惊的是,赵妃的牌位旁边竖着另外一个牌位,上面赫然写着姬鱼的名字。
太子苏脸色一沉,转向老内臣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内臣揖道:“回禀殿下,今日是先夫人十周年祭日。”
太子苏手指另一个牌位,震怒道:“本宫是问,何人敢将逆贼的牌位摆在这儿!”
“是寡人。”身后传来燕文公的声音。
太子苏回头一看,神色有些惊乱,叩道:“公父——”
“姬苏,”燕文公缓缓走进殿来,两眼看也不看他,盯住武成君的牌位,泪水流出,几乎是一字一顿,“你不可叫他逆贼!寡人希望你能明白一个事实:姬鱼是你的兄长,按照规制,太子之位是他的!”
太子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愣怔有顷,弯下身子,朝牌位慢慢跪下。
按照宫中繁冗的仪式行完祭礼,天色已近黄昏。
太子苏别过燕文公,跳上车马匆匆回到东宫。
这一日,太子苏先受姬雪奚落,后遭文公斥责,心情糟透了,回到东宫,一肚子怨气总算寻到泄处,将大厅中凡是近身的物什皆拿起来,或扔或摔,乒乒乓乓的响声不绝于耳。宫中嫔妃、宫娥等不知他为何事震怒,吓得个个花容失色,不敢近前。
正在这时,军尉袁豹匆匆进来,看到地上一片狼藉,惊道:“殿下?”
太子苏两手举簋,正要摔下去,扭头见是袁豹站在门口,停下来,两眼瞪着他道:“你有何事?”
袁豹略一迟疑,小声禀道:“昨日是家父六十整寿,末将——”
“滚滚滚!”太子苏冲他叫道,“你这逆贼,早就该滚了,待在这里扎眼!”
袁豹突遭一顿毫无来由的羞辱,脸色紫红,怔有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急急退出。他的两脚尚未迈出大门,太子苏就又恶狠狠地送出一句:“收拾好东西,再也不要回来了,滚得越远越好!”
看到太子毫不顾念这些年来自己鞍前马后的忠诚服役,袁豹眼中盈出泪水,抬脚朝地上猛力一跺,头也不回地走出宫去。
第七章燕赵初联手,苏秦拜相
苏秦与子之步出宫门,一乘驷马战车早在恭候。御手放好踏脚凳,候立于侧。
子之朝苏子拱手道:“在下奉旨与苏子共商大事,此处嘈杂,在下诚意邀请苏子前往一处偏静地方畅叙,望苏子赏光。”
“恭敬不如从命。”苏秦拱手回礼。
“苏子请!”子之退至一侧,手指轺车,礼让道。
“将军先请!”苏秦回让。
子之微微一笑,携苏秦之手同登车乘,御手扬鞭催马,驰过宫前大街,闪过一个又一个高门大宅,在一处极为偏僻的私宅前停下。
子之先一步跳下来,摆好脚凳,亲手扶苏秦下车,转对御手道:“请公孙来,就说有贵客!”
御手也不答话,转过车身,扬鞭一挥,一溜烟似的驰走了。
苏秦打眼一看,面前竟是一处极普通的农家宅院,草舍土墙,既无门楼,也无门房,更无门人。院门处的一扇柴扉倒是精致,一条浅黄色的狮子狗隔着那柴扉摇尾狂吠,看它的那股兴奋劲儿,显然不是如临大敌。听到吠声,草舍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