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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伦杰布回到卧室,见妻子和女佣正哄着儿子郎吉去睡觉,儿子倔强地不愿离开,要等父亲,见父亲踏进门,高兴地欢叫起来,还催母亲自己去睡,他今晚要和父亲睡。
妻子泽尕温情地看着微醉的丈夫,上前扶着他说:“满嘴的酒气味,今天喝得太多了吧,醉了吗? ”
“没有,怎么会? 我们兄弟俩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在一起喝酒,畅谈。你知道我一般是不喝酒的,但是一旦喝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醉的。”
“阿爸,我今晚要跟你睡,你同意吗? ”已经脱了靴子、坐在床上的五岁的郎吉扑愣着晶亮的双眼征询地看着父亲问。
阿伦杰布走到床前亲亲儿子道:“回自己的房间去睡吧,阿爸今天喝了酒,瞌睡可大了,不会跟你玩了。”
“我只是想跟你睡在一起,不要你陪我玩,行吗? ”
“好好,那就这样吧,睡,不许玩了! ”阿伦杰布故意板着脸说。
郎吉高兴地在床上翻了个跟斗,就马上对女佣央宗说:“快,给我脱衣服,我要睡了。”
女佣给少爷盖好被子就退身出去了,伺候土司就寝的小头人丁真也给土司铺好了被子,女佣也端来热水侍候土司洗脸洗脚。
泽尕抚摩着儿子乌黑卷曲的头发,并在他敦实可爱的脸蛋上亲吻了下说:“阿妈过去睡觉啦,你可要听话,别老缠着你阿爸给你讲故事,他今天累了,知道了吗? ”
“知道了,阿妈。”
阿妈刚走,待小头人服侍土司睡下,熄了灯关上门出去后,郎吉却摸着父亲的脸说:“阿爸,你的嘴里有股酒味。”
“是的,阿爸跟你多吉叔叔喝了酒。”
“他喝醉了吗? ”
“没有,我们都没喝醉。”
“那真好,阿爸,你就干脆给我讲个酒的故事好吗? ”郎吉兴奋起来,撑起身子,把脸贴在父亲胸口上说。
“儿子,你真会安排,干脆讲酒的故事吗? 你不听阿妈的话了? ”
“我们都不告诉她,好吗? 我们都是男人,有权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是这样吗? ”
阿伦杰布笑了:“你这话真有道理,谁教你的? ”
“你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
“我还很小的时候。”
“不会吧,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多小的时候我讲的这话? ”
“记不清了,反正你给我讲一个吧,就讲一个,不然我不睡。”
“好吧,就讲一个,讲个‘爱唱歌的小偷’吧! ”阿伦杰布把手臂放在儿子头下,想了想就开始讲起来:
“在很远的一个村子里,有一天,出现了两个小偷,这两个小偷偷偷摸摸地钻进了一户农家的仓库里,东翻西找,看有没有可偷的东西,突然,他们发现了好大好大的一坛子青稞酿熟了正该过滤的酒,他们想把这香喷喷的酒滤出来再喝,又怕耽搁时间被主人家发现,于是呢,他们就决定直接用嘴吮吸着喝,那酒真是太香了,结果他们忘了偷东西,只是一个劲地喝啊喝,最后就喝醉了。其中一个小偷说:
‘我想唱歌了! ’
另一个马上说:‘你疯了? 主人听见不就发现我们了吗? ’
想唱歌的那位就是不听,说:‘用嘴滤酒这么舒服,如果用脚来滤酒那不知该有多舒畅呢! ’说完他就放声高唱起来,一边唱歌还一边跳起欢快的踢踏舞。“
郎吉听到这里便笑了起来:“两个笨蛋,肯定被主人家抓住啦,狠狠地揍了一顿吧? ”
“没有,主人家跑来抓小偷时,看着他们喝着那么香的青稞美酒,醉醺醺地欢歌欢舞着,你猜猜,主人家怎么了? ”
“也喝醉了吗? ”
“是呀,他们忘了抓小偷,跟小偷一起喝酒唱歌、跳舞,直到大家把一大坛酒喝个精光,直到大家唱跳得累倒在地上。”
儿子听父亲讲完这个风趣的故事,蹬着铺盖,踢着腿笑个不止:“好听,他们真好玩,好听! 再讲一个,好吗? 阿爸。”
“不,你说话不算话,不是说好了只讲一个吗? ”
“我一边睡,阿爸你就一边讲,好吗? 我想听‘太阳鸟( 鹰) ’的故事。”
“乖孩子,明天再讲,好吗? ”
“那好吧,阿爸,可是,我……我想提个问题可以吗? ”
“什么? ”
“那些太阳鸟真的是临死时要飞向太阳,让太阳把它们烧化尽? ”
“是的。”
“什么都没飘在草原上? ”
“嗯。”
“它的一根羽毛都没留下吗? ”
“也许。”
“哦,那明天我还是要和阿爸睡,再听阿爸讲讲太阳鸟,再听它……它们……”说着说着,郎吉就睡着了。
阿伦杰布在儿子的额头上亲了亲也酣然入睡了……
夜,深沉如黑色幕布遮掩。大楼外雪花在黑黢黢的天穹下飞舞,下半夜地上和房屋顶都积起了雪,这场雪好大,与初春的杜鹃断枝雪没有区别。世界静悄悄的,就连狗的吠叫也没有一声,土司豪宅里里外外也都是一片的沉寂,在这飞雪的静夜里,人们在暖暖的被窝里似乎睡得更加酣沉,可是,有两个人却异常地激动不安……
多吉旺登和哥哥分手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卧室睡觉,按他和泽仁昌珠的计划,他现在该到三楼值班头人、五大涅巴头人之一的阿甲头人那儿去,他把已经睡下的阿甲头人叫起来,说是想跟他说说话,在他这儿坐一会儿。年过五十的阿甲对老土司爷的这个小儿子并不喜欢,只是出于礼节和地位的区别,他恭敬地请进了多吉,他们就面对面地坐了许久,只听多吉一个劲地在议论当今的土司,他的哥哥是如何英明,如何令人尊敬,他又是如何钦佩和爱戴阿哥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有时重复的话一遍又一遍,显得他喝醉了一般。阿甲就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称是,偶或接一两句话,心里却想这个喝醉酒的二少爷有史以来第一次跟自己说那么多话,这样的天气里,他怎么不钻进暖暖的被窝去睡,却到我这里来闲聊,真是有些稀奇。到后来他居然靠在长椅上睡着了,阿甲头人无奈只好把少爷扶到自己的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自己也躺在长椅上睡了。其实,多吉旺登并没有睡着,他心里有天大的事,怎么睡得着,这一切都是在表演。
这夜最忙碌的人要数泽仁昌珠,当侍候好土司就寝的小头人回到土司卧室外右侧偏房准备睡觉时,泽仁昌珠装着若无其事但又热情非常的样子请丁真跟他一同去喝酒,经他一阵的劝说,值事的小头人丁真还是去了,他们来到多吉的房间里,点上灯,斟上酒,一面喝,一面天南地北地闲谈起来,有心的泽仁昌珠最终把忠厚的丁真灌醉了,深夜,趁人们都熟睡时,他把丁真又背回值班房,酒后的丁真全然不知地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泽仁昌珠在值班房里静坐了好一阵,轻轻取下丁真腰上的藏刀,细听着过廊里和那边土司房间有没有响动,当他听到这间屋门有人轻叩了两声,就悄悄开了门,跟那人走过宽大的过厅,推开了阿伦杰布卧室的浮雕木门,轻手轻脚地越过门厅,终于窜进了土司的卧室,在黑暗中他们还能模糊地窥见土司的大床上一个身着白装的人仰躺着,这无疑就是阿伦杰布了,谁都知道翁扎土司家族每一代土司就寝时的睡衣必定是白色的丝绸斜襟衣和灯笼裤。泽仁昌珠和那人摸到床前紧张地屏息静候了下,其中一个抓起床边的一件衣衫迅速地压在沉睡中的阿伦杰布脸上,用力捂住他的嘴,与此同时,泽仁昌珠配合得精确迅疾,猛力举刀向土司胸膛扎下去,阿伦杰布挣扎了下,想推开压在他脸上的那双手,就在这瞬间他的心口上又是一刀,在他最后的感觉里他断定有两个人在刺杀他,他喊不出声,只是手抓着扎在身上的刀,无法挣扎地被窒息着慢慢消失了所有的意识。阿伦杰布,这个还不到四十岁的土司,在这样的静夜里,年轻的生命就突然而悄悄地结束了……
当天色朦朦胧胧亮开时,身上只穿着细绒白裤衫的郎吉终于被冻醒了,他睡觉总爱蹬铺,身上的羊毛缎面被子已不知被他蹬在了什么地方,他从大床里靠床壁柜的地方爬过来,轻轻唤了声:
“阿爸。”
见父亲没应,就睁开眼睛看了看,宽大的床上,父亲离他较远,躺在床沿边,父亲也没盖铺盖,他想靠近父亲睡下,就趴向了父亲身边,当他用小手摸向父亲,却碰着那把扎在父亲身上的刀柄,手上也摸着了湿漉漉而粘稠的东西,他闭着眼睛,再喊了声:“阿爸。”
躺着不动的阿爸没有应答他,他就推了推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