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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葛爷也来了?”
“在后边看耍猴的呢。”
正在这时,只听那个高嗓门对着屋里喊道:“葛爷过来了!迎接葛爷!”
屋里那个掌柜的和跑堂的一听忙向外跑,秦德林也跟了出去。
王一民也扭过脸往窗外看,只见在街心上出现了那张溜光水滑的大白脸。这个特务头子今天穿了一件庚邦绸的青色大褂,下身是青色裤子,青色鞋,这一身青把他那张大白脸衬托得更加突出了。这会儿天气本不太热,但他却摇着一把大扇子。大概他觉得这样会显得斯文一些,就像白俄“马达姆”在凉风中打起遮阳伞一样,都是为了给人看。在他身后跟了五六个便衣特务,都和秦德林一样,是清一色的短打扮,一群短打扮的人拥着那穿大褂的葛明礼,就更显得他突出了。这个排场也是从戏台上学来的。张龙、赵虎、王朝。马汉不都是穿着短打扮,伴着身穿蟒袍的包公出场吗。只可惜他这张脸太白了,而且也没法穿蟒袍。
他们这一群家伙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中心,人们只好往两旁躲,连那耀武扬威的警察和大兵都直往道边溜。这时生鱼铺掌柜的和跑堂的冲开人流迎上来了。
“葛爷,今天是哪阵风把您老人家吹回来了?我们寻思您高升高转,忘了老家了。”
葛明礼站住了,他一边呱哒着大扇子,一边咧着大嘴笑了笑说:“别胡说八道了,我老人家就是高升到新京去,站在当今万岁爷的脚底下,也忘不了你这生鱼铺。”说到这,他一指跟上来的秦德林说,“都吩咐了没有?”
秦德林忙点头说:“吩咐过了。”
掌柜的也忙接着说:“正午十二点准时送到三十七号筠翠仙老板的下处。您老人家是不是亲自去选一条鱼?”
“不必了。”
葛明礼说完刚举步要走,忽然一愣神又站住了,原来从人们的腿底下钻出一个人形来。说他是人形,因为他已经不完全像一个人了。他真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阴魂。他披着半截破得不像样的麻袋片,在破麻袋片下是一条只穿着一条黑裤衩的光光的身子。不,当你仔细看一下以后,你就会惊讶地发现,他连裤衩也没穿,那条冷眼看去像黑裤衩的玩意儿,原来是用墨炭画上去的。他真比原始社会的野人还来得利索。野人还围着树叶,他却真正做到一丝不挂,只是把绘画艺术用到那不敬的地方去了。他这个奇异的裤权本来是有伤风化的,但却又不十分引人注目,一是因为他已经直不起腰来,走起路类似爬行,再有那条破得成缕成条的麻袋片一遮掩,倒容易蒙混过去。二是因为他那皮肤的颜色,已经黑得和画裤权的墨炭没有多大差别,尤其是大腿那一部分,不光是黑,在黑色的表皮上,还结上一层发亮的薄膜,这层薄膜越往下越明显,到小腿部分就和一些黑块,紫瘤,红疮融合到一起,脓血从这里流出来,使人们看上一眼就不能再看下去了。
他身上除了黑之外就是瘦,瘦得像具千年木乃伊,像具带着皮的骷髅标本。他的头发像才从土里扒出来的一样脏,他脸上的泥垢已经弥平了还不明显的皱纹,使人无法判断他的年龄。他一呲牙露出来的牙齿又黑又黄,他的手往起一举让人感到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还是叫爪子更合适一些。
总之,这是个叫人看了不禁要打寒战的鬼魂和幽灵。他这时正爬到葛明礼的身前,跪在他的脚下,抬着头,呲着牙说:“葛爷,葛大哥!快可怜可怜小弟吧,快救救小弟吧,小弟快死了!小弟去找了大哥无数次,可是都见不着哇!”他圆睁着浑浊的双眼,伸出那颤抖的爪子,向葛明礼哭喊着。几只绿豆蝇,竟然不怕这越来越厚的围观人群,在他的小腿上边嗡嗡地叫着。
葛明礼皱着眉头,向后退了一步,张开大扇子,把鼻子以下的部分都挡上了。
这时秦德林忙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您还认识不2 这是当年和大哥拜过把子的蔡老七,他几次去找您,都让我们挡住了。可是现在大伙都在看着,有的还知道您和他的关系……”
“我知道。”葛明礼对秦德林轻声说了这三个字以后,就一指地下的幽灵说,“蔡老七,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还天天扎吗啡吗?”
“不,不,小弟不扎了。”
“撒谎!”葛明礼一指他那被绿豆蝇围住的腿肚子说,“看,都扎成什么样子了!再不停就得烂死!当初若不差你断不了这吗啡瘾,我葛某人怎么能扔下你不管。”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他的眼珠一转,向四周瞥了一眼。
“都怪小弟没有出息,小弟给大哥丢脸!今后小弟一定改邪归正,弃暗投明,金盆洗手,重新做人……”他把从说书馆听来的词,都似是而非地用上了。
“那等改了以后,像个人的样子再去见我。”葛明礼说完这句话抬腿要走。
“哎呀,大哥!您先不能走!”蔡老七做了一个要去抱葛明礼大腿的动作。
葛明礼忙往后退了一步说:“你还要干什么?‘”
“大哥,您看我这样……”他一指肚子说:“小弟已经三天没吃一顿饱饭了。”
葛明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手往腰里一摸,忽又停住,眨巴眨巴大眼珠子说:“我今天出来没带多少钱,这样吧,”他忽然一指站在他身旁那个倒霉的生鱼铺掌柜的说,“从你们柜上拿两张老头票子给他!”
生鱼铺掌柜的一愣神说:“两张老头票?二十块呀!葛爷,您是不是说错了?”
“什么?嫌多呀?”葛明礼一瞪眼睛说。
“不,不。我是觉得您对他是不是有点过,过头了……”
“过什么头?这是我当年的拜把子弟兄。葛某不是不讲义气的小人,只要他从今后真能学好,我老人家还要提拔他呢!”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群当中竟有两个帮闲的叫起好来。其中有一个和葛明礼差不多的胖子叫得最响:“好,葛爷,真够意思!交朋友就是要交这样的,忠义千秋!”
这个高嗓门几乎把所有的眼光都引过去了。葛明礼自然也向那边望去,他一看,忽然咧嘴一笑,招着手说:“啊!是程掌柜的呀!过来,过来!我正要找你呢。”
那个被唤做程掌柜的胖子挤进入群,对着葛明礼一哈腰,满脸堆笑地说:“噶爷有什么吩咐?”
葛明礼一指仍然趴在地下的蔡老七说:“我这个兄弟折腾成小鬼了,浑身上下连块布头都没有,你这个开估衣铺的老板就眼看着他这样光腚拉叉地满街跑哇?”
“哎呀,葛爷,您老可是错怪敝号了。敝号没少周济过他呀!就在前三天他还从敝号拽跑一条缎里的便服裤子呢。敝号就因为看着葛爷的金面,连撵都没撵他。”
“那他怎么还光腚呢?”
“唉,您是圣明的,有多少条裤子都得变成这个呀……”程掌柜的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一条腿,又伸直一个手指头,向腿肚子上扎去。
围观的人群中传出笑声。
程掌柜的说高兴了,接着说道:“他当初是个家趁万贯的阔少爷呀,爹妈一死,烟花柳巷一逛荡,几年工夫就成这个样子了……”
“拉倒吧!他那笔账用不着你给算。”葛明礼一挥手说,“这样吧,从你们柜上给他拿两套衣裳,让他穿得像个人样……”
“哎呀,葛爷,您这好心白费,鄙人方才都说了,有多少他都得变成……”
“这回不能了,我老人家的话他得听。”葛明礼一低头说,“老七呀,你这回可得给我长脸……”
“大哥的话对小弟来说就是圣旨,小弟要违抗一个字就天打五雷轰。”蔡老七在地下磕着响头说,“大哥就是小弟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小弟今生今世不能报,来世定当结草衔环……”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呢。”葛明礼一指程掌柜的说,“你马上去取两套衣服。”又一指生鱼铺掌柜的说:“你立刻去取两张老头票。”然后一拍胸脯说:“都记到葛某人的账上。”
程掌柜的一听忙说:“不用,不用。这两套衣服敝号甘愿奉送。”
生鱼铺掌柜的也忙跟着说:“敝号这二十块钱也自愿捐献。”
“怎么了?”葛明礼的大白脸一沉,大眼珠子一翻愣说,“葛某人这是对你们敲诈勒索,勒大脖子呀!”
两个买卖人一看形势不妙,忙低头说:“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