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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味斋的小二还没开口呢,他身旁一个汉子就先说了,「思凡那种小丫头的开工戏有啥好看的,是汉子就要看三国,今天演『失空斩』的『空城计』,客官可别错过了。」
显然是剧团的人。
「知味斋?收得不便宜吧?」又一个身穿布衣的书生惋惜地道。
原本听戏也不是什么太费钱的活动,在外县也就两、三个铜板,可据说鸿雁楼请来的是如何如何有名的戏班,光进门就先收一次钱,要位子又收一次,茶水瓜子也要钱,还没打赏呢,就先花去十几文了。
这十几文对达官显贵而言,当然不算什么,可京城里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钱,十几文虽不多,也不能随便花用。鸿雁楼原先便不如知味斋,这人会认为知味斋收费更高,也是理所当然。
「说到这个一我们知味斋回馈乡亲,前三天不收场地费,只要点了茶水就可以进场,打赏随意。」小二放大声音道:「请各位乡亲不要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没有第二次了。」
知味斋收费并不低,但最便宜的茶水倒也只要几文钱一壶,那布衣书生很高兴地便往知味斋去了。
应该是去占位了吧?孙潜想着。
孙潜本是对听戏兴趣不大,但又想到这是程盼儿喜爱的东西,去听听倒也无妨,便也跟了过去。
到了知味斋,里面果然已经坐了不少人,孙潜不得不与之前那名书生并桌而坐,点了壶茶水与一盘瓜子,闲嗑着等戏开场。
客人又陆续来了不少,孙潜这桌又让两人并了位子。等了许久,时间超过,也不见开场,客人开始鼓躁。掌柜眼见店里的位子大致已经坐满,才打了暗号给戏班的人。
临时搭的台上响起锣鼓声,台上右角拉了块画着城墙图案的布,一名身着蓝色戏服,手拿羽扇的伶人约莫是站到了桌上,正巧比那面「城墙」高出半个身子,不用说,肯定是演诸葛亮。
随着锣鼓声,左角出来一队人马,为首之人画着张大白脸。孙潜虽不懂戏,也能猜出这人演的应该是司马懿,只听得那司马懿先开了口,唱道:
为何大开两扇门?
接着一段唱词,显然是对诸葛亮城门大开之事惊疑不定。
司马懿唱罢,诸葛亮轻摇着手中羽扇,一派气定神闲,接着唱道: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评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
那诸葛亮一开口,孙潜便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一细想,那不是当初程盼儿开玩笑地对他说过的话吗?当下便提起了精神,仔细看戏。
也不知是因为这是程盼儿喜欢的事物,还是伶人唱得的确不错,孙潜听着,也逐渐觉得有趣,最后只见那诸葛亮在城上一阵感叹,唱了一句:
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姑娘,吃药了。」邓伯端了药碗推开房门,先是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这才轻轻将程盼儿扶起。
程盼儿过去很少生病,这些年虽然身体大不如往,也不曾病得如此严重,这一病几乎躺了大半个月。医署是送来不少好药,效果却不如预期,邓伯询问了医署派来的太医,那太医却说是程盼儿心中郁结。
邓伯听了这话,实在想骂胡扯,可又骂不出口,自然就把所有过错怪到孙
潜身上去了,这阵子着实没给他半点好脸色看。
「邓伯。」程盼儿开口,喉间虽然已经不痛,却仍像梗了什么,极不舒服,声音更是较以往还要粗哑低沉,几乎已经不是女子的声音。
太医来看过后说,她的嗓子已经算是真废了,她也知道自己真是赔得大了,可当时的情况骑虎难下,就是不肯开口,也讨不了好,也就看得开。
「姑娘别开口,要什么,跟邓伯用口型说吧。」邓伯心疼得不得了,可没她那么看得开。
他心疼啊!之前她只是不能再开口唱曲,也不能大声说话,可至少声音还是原来的,哪像现在,若是闭上眼睛听她说话,也跟他这个老汉差不了多少。
「现在什么时辰了?」程盼儿仍以粗哑气音问道。
她这些日子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只能以天色分辨是白日或黑夜,却不知是什么时辰。
「快到子夜了。」邓伯扶着程盼儿,将药碗端过来,「先把药喝了吧,喝完再多睡些才好得快。」
这段日子每隔几个时辰,邓伯便会端来一碗药汁喂她,就跟当年她刚被背
回来时一样,每天总得喝上好几回药汁,喝得她舌头都要发麻。
程盼儿乖乖将药喝下,苦笑着道:「都快睡散了。」
因为她总在半夜里发烧,还不时梦魇,太医给她开的药方是宁神安睡的成分,导致她这阵子大半时间总是睡着。
「等姑娘病养好了,要做什么都可以。」邓伯说着,又扶着程盼儿躺了下去,给她盖好被子,才端起碗准备离去。
「邓伯。」程盼儿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直到邓伯走到门前时,才开口唤住他,「这回真的不干他的事,别为难他。」
虽然这段时间都待在房里不曾见过外人,程盼儿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有些事就算不用知道,也能猜得出来,包括孙潜肯定会来探病,而邓伯绝对不会让对方好看。
邓伯站在门边,似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程盼儿躺在床上,声音极细极轻地道:「都过去了……洋哥的事。」程盼儿知道邓伯是为了她好,可这次她再也不是自欺欺人。此次大病也算是因祸得福,一觉醒来,真的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淡了,也许……
也许过去的事当真是一场梦。
程盼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会解释,却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真的,都过去了。
若是三个月前,有人跟孙潜说,他会跟个登徒子似的翻墙,只为了见一名姑娘,他肯定会说对方瞎扯。
极轻的嘿啉一声,一道深色人影姿态难看地翻上程府的围墙,像只乌龟一样趴在墙头上困难地转了个身,双手撑着身子让脚先往下放一些,再松手一口气跳下围墙。
孙潜忘了自己小时候最后一次爬树爬墙是什么时候,总之,他肯定自己十岁之后没干过这种事。
太久没爬了,技术生疏啊,所幸孙潜再不济,也是个年青男子,身手再差,也不至于连道围墙也翻不过去。
双脚落地的时候,孙潜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身上手上都沾了不少泥土,不过也不能怪他为何弄得如此狼狈,这个时间已是宵禁时间,他光是要避开巡夜的人,就已经累得不轻,要不是之前办案时,将巡夜的路线与时间弄得很清楚,能不能顺利到达,都还是个未知数。
拍拍衣上的尘土,这是他衣柜里颜色最深的一件衣服了,虽然不是黑色的,好歹是深蓝色,在子夜的夜色保护下,还真看不太清楚人影,只是这是件冬装,秋夜虽凉,穿起来还真有点热。孙潜心想。
进到了程府之后,最困难的部分就算已经克服了,接下来只要找到程盼儿的房间即可。
孙潜左右张望。程府是官府配给的,虽不太大,倒也不会太小,幸好程府里向来没什么人,就只有程盼儿与邓伯两人,他倒是不怎么担心会让人看见。
想到自己居然为了见程盼儿一面,不惜犯宵禁又翻墙,实在有辱斯文,孙潜不禁微微赧红了脸,可是除此之外,他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可以看看她。
原本就想她想得紧,下午在知味斋听扮诸葛亮的伶人唱了最后那句「我面前缺少个知音人」时,他就有些克制不住了。
程盼儿从来不曾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情,孙潜对她的了解其实很有限,但他总能在偶然间感受到她身上流露出来的寂寞。
那么轻浅,一闪即逝,却又是如此清晰。
她曾是一名伶人,随口说出句戏文来,也是正常的事,那曲子的最后一句也很可能就是个巧合,这些孙潜都懂,却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夜她在他怀里痛哭的模样,特别是午夜梦回,想将她护在怀里,教所有人都伤害不了她。
强烈的欲念像只蛰伏心中,无法被抑制的兽,日夜叫嚣着要撕开他的胸口,于是有了这一次的夜访。
夜深了,又没星月来照路,隐藏身形是挺不错的,就是探路会有些麻烦,不过好在来过这么多次,孙潜还记得程盼儿的房间在左侧,邓伯的房间在右侧,只要记得方向,好歹不会敲错房门。
抹了下涨红的脸,孙潜沿着墙角,慢慢地往厢房摸去。他记得左侧前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