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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你们好像少了一位。”神眼雷巡检说:“也来早了些。我猜,你们都没吃晚
饭。”
“吃个鬼晚饭。”游神禹浩粗粗的嗓音有火气:“胃口都没有了,闹了大半天,真他娘
的见鬼。”
“八爷,坐,喝两杯。”杨保正说:“老贺没来,恐怕不能来了,他那艘运渔具的船被
扣,很讨厌。”
“公务在身,谢了。”雷巡检拒绝坐下喝酒:“贺宝安的船,和匪船同时从府城发航,
也走在一起,也同时靠岸靠在一起,涉嫌被扣并不要紧,只要他真的与匪般无关就好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铁算盘齐福喝了一口酒:“跟来的人真厉害,飞越邻船像大
鸟,比咱们这些吃水饭的人还要高明。”
“当然高明。”雷巡检说:“府城兵备道衙门巡防队的高手,三剑客全来了。”
“哦!那三个狗娘养的!”鱼牙子阴平冲口说:“难怪!什么人倒楣了?”
“好像是逆匪。”雷巡检说:“可能是天地会或者六合会的首要份子。你们喝,我要到
处走走。”
雷巡检已经在此地呆了五年,本地的人相当尊敬这位治安首长。其实,雷巡检的权力有
限,真正负责治安的人,是拥有一营兵力的李千总。这是汉军旗的所谓绿旗兵,真正的满州
八旗兵,驻在北面江口南湖嘴镇,而且兼管水师营。
驻在府城的分巡广饶九南兵备道衙门,名义上是文官主事,兼管水师。但暗中却豢养了
一队称为巡防队的人,专门负责秘密缉拿特殊要犯的勾当,是权力很大的特勤队,每个人都
是可独当一面武林高手。他们没有军兵的身份,名义是防汛的工务吏目,却从不管水灾旱灾
的事。提起巡防队,没有人不恨的,他们抓人从不知会地方保正里正,所以地方人的口头禅
是:有罪没罪,千万别进巡防队。
雷巡检绕过了小姑亭。今晚,他觉得有点心烦。瞥了亭附近那群孩子一眼,觉得孩子的
喧闹声也令他沮丧。
是的,他的确有心烦不安的理由。巡防队的三剑客,追踪船只到他的管区抓人,这意味
着这座小镇,日后将会发生一些他耽心的麻烦事了。
这几年来,他对地方上的治安情形,一般说来,是相当满意的,尽管像游神禹浩、铁鼻
算盘齐福、渔具店店主兼走私贩子贺宝安、以及这一代的十几岁的年青人,不断的给他惹了
不少麻烦,但他都可以控制得住,连山里出来的小强盗,湖里面出来打野食的水贼,也不敢
在他的地盘里撒野。但如果发生可以来招来巡防队的纰漏,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了。
那不是麻烦,是灾祸,可怕的灾祸,他向自己说。
他接近了街左的松庐客栈,店前的几株老松像几条老龙张鬣舞爪。一株老松下,坐着旅
客惠兴隆一家三个人,正在低声交谈。
他对惠兴隆惠兴盛兄弟俩有点同情的感觉。这姓惠的兄弟来自赣南山区,带了一个快二
十岁的女儿惠明凤,迢迢千里来这里投亲。
他记得,镇西山脚下的确有一家姓陈的人,那就是息兴隆的岳家。陈家是不是三十余年
前有女远嫁赣南他不清楚,那女儿就是惠明凤的母亲。他所知道的是,陈家已在十年前卖掉
了田产,举家迁往下江另谋发展去了。十年,谁知道陈家迁到何处去了?惠兴隆的妻子过世
了,带了乃弟兴盛和女儿明凤前来投亲,陈家去向不明,想回赣南已经力不从心,老家的根
已经没有了,回去又能怎样?
他有点同情惠家的人,但爱莫能助。惠家的人已在松庐客栈住了七八天,目前正在打算
暂时在镇上找房子安顿,再设法找工作谋生。
他听到街尾有喧闹声,眉心一锁,脚下一紧。
街口偏僻得很,疏落的几栋草屋,平时就很少有人走动,晚霞满天,这时更看不到在外
走动的懒鬼,正常的人应该在屋子里和老婆孩子晚餐了。
距街口数十步,路旁的大树下有四个家伙在吵闹,气势汹汹,看样子要打架。
“你们干什么?”他紧走几步大叫:“杨豹,又是你。你老爹在醉月居快活,你想找苦
头吃吗?”
三个十八九岁的粗壮小伙子,围住了敞开衣襟,流里流气的罗克勤,似乎已经摆出围殴
的姿态。那位特别粗壮的杨豹,杨保正的长子,衣袖已经掳起,大拳头握紧大得像个海碗,
挨上一拳真不好受。
另两个一是游神禹浩的儿子禹日升,一个好酒好女人的闯祸小霸王,一个是渔具店店主
贺宝安的儿子贺明寿,标准的花花公子。
被围住的罗克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凭杨豹这三块料,还奈何不了这位见过世面的罗
克勤。
罗克勤是前面湖滨沼泽旁罗家的少主人,自幼父母双亡,继承下一些田地,一艘渔船,
加上一栋三进的古老房屋。然后,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罗克勤十四岁,把田产交给佃户,锁
上了大门,驾着渔船到女儿港码头,载了一位好像是走方郎中的人走了。然后每三两年回家
一趟,逗留十天半月又走了。据佃户说,罗克勤在外面闯江湖,做过保镖,做过私盐贩子,
做过郎中,做过骗棍……
罗克勤是三个月前回来的。这次好像不再走了。二十四岁雄狮一样的小伙子,在外面混
了十年,一事无成鸟倦知返,连一个老婆都没混到手。
这一个月来,罗克勤往醉月居跑得很勤,与眉姑相处得很不错,敏感的人已经感觉得
出,他已经被眉姑迷住了。
迷上眉站的不止他一个罗克勤,镇上的年青伙子,就有不少经常往醉月居跑,闲话很
多。杨豹是跑得最勤的一个,但在杨保正正在场的时间内,这头杰傲的豹还知道回避,毕竟
有点忌讳。
看到急步而来的雷巡检,四个人乖乖闭上嘴。
“又争风了?”雷巡检笑问,故意转头回顾:“眉姑好像不在嘛,没有彩头,还要
吵?”
“巡检老爷。”杨豹的话毫无半分敬意:“我们的事,你最好是别管。”
“真的?”雷巡检也怪腔怪调地说。
“第一,我们吵的事与你无关。第二,我们身上没带刀子。第三,我们……”
“我告诉你,你这婊子养的!”雷巡检的手指几乎点在杨豹的鼻尖上:“你吐口痰,我
也可以判你一个大不敬的罪。我要关你三天,差分秒也不行,知道吗?”
“你……”
“我不想关你,我在保护你。”雷巡检沉下脸:“罗克勤如果真要揍你,你不死也得脱
层皮。”
“我要不是唬大的。”杨豹怒叫:“他是什么东西?我要警告他,他再往醉月居跑,
哼!”
“雷爷,我正要往醉月居跑。”罗克勤挪动腰带上的荷包,脸上有不在乎的微笑:“先
让这三个狗娘养的把所有的威胁脏话说出来,等会儿我要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吞回去。尤其是
禹日升这个杂种,他袖套里藏有一把刀子,准备在我肚子里捅一刀呢!”
“刀子给我。”雷巡检向禹日升伸出大手。
杨豹一打手式,三个机伶鬼突然撒腿便跑,脚下奇快,一跳一两丈。
“不要和他们计较。”雷巡检向罗克勤笑笑:“你比他们大几岁,在外面闯荡过,是
吗?”
“我当然不介意。”他笑笑:“但也不会示弱。雷爷,你知道,示弱是给自己过不去,
没有人看得起懦夫。”
“走,我陪你一段路。”雷巡检往街口举步:“听说,你曾经在江宁混了一段时日。”
“对,在龙江关尚义门,保了几趟跑徐州的暗镖。”
“你真的练了武?拜哪一座山门?”雷巡检用探索的口吻问:“尚义门不收门人,武馆
的招牌是让人看的。”
“没正式练过。”
“但保镖……尤其是暗镖,那可不是好玩的。”
“我不是正式的镖师,打打杂而已。雷爷,这些事犯不着调查的,一问便知。”
“别多心,小伙子。”雷巡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不是在调查你。一句话,不要替
我添麻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也请放心,雷爷。”
“那就好。唔!不陪你了,我得到仙鹤观走走,听说那儿有一僧一道挂单,来了好几天
了。”
“雷爷请便。”他挥手送走扬长而去的雷巡检,稍顿自语:“这老狐狸!比私生子还要
精明机警。”
他踏入醉月居以树篱作成的店门,天已经黑了。六月十二,快圆的月亮已经高挂在湖面
上空,水面反射出银光粼粼,没有风涛声,仅可听到四周悦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