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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无半点剩余,这才罢休。她累了半天,一个欠伸,站起身来,只见游坦之仍是倒立的竖著,全身都是雪白的结满了冰霜。阿紫甚是骇异,伸手去摸他身子,触手奇寒,只觉他衣衫也都冰得僵硬。阿紫不明白其中道理,怔怔的向他瞧了一会,这才出去。
次日阿紫再到偏殿中来看时,见游坦之仍是这么倒立,身上的冰结得更加厚了。阿紫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传进室里,命他将游坦之的尸身拖出去葬了。室里带了几名契丹兵,将游坦之的尸身放入马车,拖到城外。契丹人当汉人是如同牛马一股,阿紫既吩咐好好安葬,室里也就懒得费心挖坑埋葬,看见道旁有条小溪,将游坦之的尸体丢入小溪中,便即回城。室里这么一偷懒,却是救了游坦之的一命。原来他手指一被冰蚕咬住,当即以“易筋经”中运功之法,化解毒气。殊不知那“易筋经”乃达摩老祖亲笔昕书,经中所传,实是最高无上的内功门径,他这一循法而为,血液被吸入冰蚕体内之后,又回入他手指的血管,竟是将冰蚕这天下第一毒物的精华,吸进了他的体中。倘若他已练会易筋经上的全部行功法诀,自能将冰蚕的毒质逐步消解,但他只学会了一项行功法门,入而不出,将冰蚕的奇毒都蕴积在体内。这冰蚕奇毒乃是第一阴寒的质素,再加游坦之体内已积了蜈蚣、蜘蛛、青蛇等物的毒质,毒上加毒,登时便将他冻得僵了。
倘若室里将他埋入土中,即使数百年后,也未必融化,势必成为一具僵尸。这时他身子入了溪水,沿著溪水缓缓流了下去,这一流,便是流了二十余里地,后来流到溪水转弯而变狭窄之处,给溪旁的芦苇拦住了。过不多时,他身旁的溪水都结成了冰,成为一具水晶棺材。溪水不断冲激洗刷,将他体内的寒气一点一滴的刷了下去,终于他身外的冰块慢慢融化。幸好他头戴著一只铁罩,铁质热得快,也冷得快,是以铁罩内外的水最先融化,游坦之给溪水冲得咳嗽了一阵,脑子清醒,便即从溪中爬了上来,全身叮叮当当的兀自留存著不少冰块。他宛如做了一场大梦。身子初化为冰之时,并非全无知觉,只是结在冰中,无法动弹而已。他坐在溪边,想起自己对阿紫忠心耿耿,甘愿以身去喂毒虫,助她练功,但自己身死之后,阿紫竟是叹息也无一声。他从冰中望出来,亲眼见到她笑逐颜开的取出冰蚕浆血,涂在掌上练功,见到她好奇地侧头瞧著自己,但觉自己死得有趣,绝无半分惋惜之情。他又想:“冰蚕具此剧毒,抵得过千百种毒虫毒蛇,姑娘吸入掌中之后,她毒掌当然是练成了。我若回去见她……我若回去见她……”突然之间,他身子一颤,打了个寒噤,心道:“她一见到我,一定是拿我来试她的毒掌。俯若毒掌练成,自然一掌便将我打死了。若是还没有练成,又是叫我去捉毒蛇毒虫,直到她毒掌练成,能将我一掌打死为止。左右是个死,我又回去做什么?”他站起身来,跳跃几下,抖去身上的冰块,寻思:“我却到哪里去好?”
正踌躇间,忽听得咯咯咯几声娇笑,清脆如银铃,从风中飘了过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姊夫,你好久没陪我出来玩啦,这次非多玩一会儿不可!”这话声清脆之中带著三分自然的娇媚,却不是阿紫是谁?游坦之大吃一惊:“怎么她又追了来啦?听她说话,似乎和萧大王在一起。”跟著听得蹄声得得,两骑马远远驰来。游坦之见四下里无处可以躲避,只得缩在树后的草丛之中。他只这么一动,萧峰眼快,远远便见到草中有异,说道:“阿紫,那边树后草丛中有一只野兽,不是豺狼便是獐子。”阿紫笑道:“你眼光这么好?这样远便瞧见了。”说著纵马驰近,生怕草丛中的野物逃走,飕的一箭射了过来。游坦之不敢动弹,只有听天由命,幸好萧峰和阿紫都没见到他的身影,这一箭从他头罩旁擦过,钉在树上,若是射中铁罩,虽然不致受伤,但当的一下声响,游坦之的形迹非露了出来不可,也是凑巧之极,草丛中伏得有两只野兔,阿紫这一箭射去,惊得那两只野兔窜了出来,向前飞奔。阿紫笑道:“阿哟!你这次可走了眼啦!只是两只小兔子,什么豺狼、獐子的!”催马而前,飕飕两箭,将两只野兔都射倒了。
阿紫从马上俯身去拾,忽然小溪对岸一个人说道:“小姑娘,你看到我的寒玉虫没有?”阿紫抬起头来,只见说话的是个奇形怪状的和尚。这和尚极矮极胖,便像个极大的皮球。游坦之在草丛中看得分明,说话的便是悯忠寺菜园中的三净和尚,那冰蚕是他所养,他说这叫做“寒玉虫”,想必是那冰蚕的正式名字。他想:“这冰蚕是给姑娘所杀,这一找,可找到正主儿啦!”只见阿紫呆了一呆,便即咯咯娇笑,弯著腰伏在马鞍上,抬不起身来。三净怒道:“我有一条白玉蚕儿,所过之处,草木为焦,你看到没有?你看到就说看到,没看到就说没看到,有什么好笑?”
阿紫笑著向萧峰道:“姊夫,你瞧这胖皮球古不古怪?”萧峰正色道:“小孩子说话不分轻重,别得罪了大师父。”他见三净生就异相,说话时声音洪亮,显是个身负武功之人,又听他在找寻什么“寒玉虫”,料想不是寻常的物事。阿紫笑道:“大和尚,那条虫儿是你养的么?”三净急道:“是啊,是啊,我从昆仑山巅万里迢迢的带了来,姑娘既然看见,便请指示一条明路。”阿紫道:“这条蚕儿游过的地方,便有一条焦线,是不是?它身子旁边冷得不得了,什么东西都会结冰,是不是?”她问一句,三净便道:“是啊!是啊,半点儿也不错。”阿紫笑道:“我昨天看见这条冰蚕和一条蜈蚣打架,给那蜈蚣咬死了。”三净怒道:“放屁,放屁,放你的狗臭屁,我这条寒玉虫是天下毒物之王,任何毒虫见了,都是吓得不敢动弹,岂有被什么乌龟儿子的蜈蚣咬死之理?”阿紫听他口出粗言,更要激他一激,道:“你不相信,也就罢了!昨天我看见地下有一条透明得像水晶般的大蚕,透著古怪,一脚便踏死了。”三净跳起身来,一跃丈余,当真便如一个大皮球弹在空中一般,大声道:“放你祖宗十八代的臭屁,我这寒玉虫灵活如风,你若无克制它的药物,如何克制它得住?你若是踏它一脚,它先就将你咬死了。”阿紫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包,打了开来,里面赫然便是那冰蚕的尸体。这冰蚕身子已被木棍捣扁,汁液挤出,变成瘪瘪的一片。原来阿紫知道这冰蚕十分灵异,料想它的尸体也会有什么用处,因此放在身边。三净见到冰蚕果真已死,霎时间脸色惨自,更无半点血色,身子摇了几摇,突然伏在地下,放声大哭,猛地里一伸手,将死冰蚕抢了过去,抱在怀中,哭道:“我的乖心肝,好儿子!我千辛万苦的从昆仑山将你带下来,你就是不肯听话,自己要偷出去玩耍,却给这死丫头一脚踏死了。”只听他越哭越是伤心,哭到后来,噎得声音也发不出来了。阿紫拍手大笑,连称:“有趣!”
萧峰见多识广,知道那矮僧决计不肯干休,一提马缰,要挡在阿紫身前,先护住了她,然后出言向那矮僧致歉,哪知三净和尚哭声未停,突然身子又如一个大皮球般跃了起来,猛向阿紫身上撞去。这一下发难来得好快,萧峰的坐骑还没走到阿紫身前,三净已然撞到。萧峰听得风声劲急,叫道:“休得伤人。”左手急探,抓住阿紫后心,将她提了过来,搂在身前。只听得波的一声巨响,三净大皮球般的身子撞在阿紫的坐骑之上,那马弹了出去,横摔倒地,登时毙命。阿紫吓得脸色苍白,没想到这状貌滑稽的矮和尚一撞之威,竟是如此厉害。三净一撞撞死了阿紫的坐骑,身子跟著弹起,又向阿紫撞了过来。萧峰双腿一挟,要待纵马而避,但三净来得极快,马匹起步已迟。萧峰见势头不好,这矮和尚撞来的势头如此猛烈,若要抵挡,非出掌不可。但明明是阿紫弄死了他所饲养的冰蚕子己方理亏,不能再逞凶伤人,当下左手环抱著阿紫,飞身离鞍,飘出二丈以外。波的一声巨响,三净又将萧峰的坐骑撞了出去。这一次势道更是猛烈,那马弹了出去,碰在一株树上,树枝穿入它的肚中,脏腑鲜血激迸而出。三净毫不理会,一弹之下,又向萧峰和阿紫冲了过来。萧峰颇感诧异:“这股以自己的身子去撞别人的武功,倒是从来没见过。倘若对方持有兵器,如此以血肉之躯撞去,岂不是自膏白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