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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队长恭恭敬敬的道:“禀告大王,是涿州境外大宋地界打的草谷,自从大王来后,属下不敢再在本州就近收取粮草。”萧峰心道:“听他的话,从前他们便在本州劫掠宋人。”向马前的一个少女用汉语问道:“你是哪里人?”那少女双膝跪下,哭道:“小女子是张家村人氏,求大王开恩,放小女子回家,与父母团聚。”萧峰抬头向旁人瞧去,数百名俘虏都跪了下来,人丛中却有一个少年昂然直立。
数百名男女俘虏一齐跪在地下,却有一人昂然而立,更显得特异。萧峰见这少年约摸十六七岁年纪,脸型长长的,双目闪闪有光,毫无畏惧之色,便道:“兀那少年,你家住在哪里?”那少年道:“我有一件秘密大事,要面禀于你。”萧峰道:“好,你过来说。”那少年双手被粗绳缚著,道:“请你远离部属,此事不能让旁人听见。”萧峰好奇心起,寻思:“这样一个少年,会有什么机密大事?他从南边来,或许有什么大宋的军情可禀告。”但想他是大宋人,向契丹禀告机密,那便是无耻汉奸,心中瞧他不起,不过他既说有重大机密,听上一听,也是无妨。于是纵马行出数十丈,招手道:“你过来!”那少年跟了过去,举起双手,道:“请你割断我手上绳索,我怀中有物呈上。”萧峰拔出腰刀,直劈了下去,这一刀劈下去的势道,直是要将他身子劈为两半,但部位奇准,只是将缚住他双手的绳子割断了。那少年吃了一惊,向萧峰凝视半晌。萧峰微微一笑,还刀入鞘,问道:“什么东西?”
那少年探手入怀,摸了一物在手道:“你一看便知。”说著走向萧峰马前。萧峰伸手去接,一瞥眼间,见他手中之物似乎是一件会动的活物,奇道:“你伸掌给我瞧瞧!”却不便接。那少年知道阴谋败露,脸色大变,突将手中之物往萧峰脸上掷来。萧峰马鞭一挥,将那物击落,一眼瞧去,原来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萧峰眉头微皱,也不以为意,寻思:“这少年顽皮得紧,却拿这些物事来消遣我。”只见那小蛇一落地,随即跃起,一口往他左腿咬来。萧峰没想到这样一条小小蛇儿竟会飞身而起,倒是吃了一惊,腿一缩,那条小舵一口咬在他坐骑的前腿之上。
那匹马披蛇一咬,身子一软,便即倒了下来,萧峰跃下马背,见坐骑一声不响,略一痉挛,登时毙命。那少年抢上前去,从马身上拾起小蛇,又向萧峰掷来。萧峰见这条小蛇毒性如此厉害,在半空昂首吐舌,向自己扑到,当下不敢怠慢,运劲于鞭,啪的一声,重重击了出去。那蛇被鞭子击中,居然不死,直飞出数十丈外,落在雪地之中,略一扭曲,一钻便不见了。
萧峰虽是多历凶险,适才之事想来也不禁悚然。牛马体大,若是有病,兽医加以医疗之时,所用药物往往是一斤半斤,非同医人之药以两、钱计算,由此推想,若是要将牛马毒毙,那也须以极重份量的毒药,方能见功。这尾小蛇一口便将这样一头健马咬死了,毒性之烈,实是罕见。而这少年却能藏在掌中又能随手拾起向自己掷来,可见是十分精于克治毒物。萧峰曾任丐帮帮主,帮中能治毒物的兄弟何止千万,他司空见惯,自是不以为奇,只是这小黑蛇毒性凶得异乎寻常,而治蛇的丐帮兄弟都是中年或老年汉子,须得积累多年经验,方成熟手,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居然有这么精良的本事,可谓难得,自己若不见机得快,只要伸手过去一接,哪里还有命在?
契丹的众官兵见萧大王的坐骑倒毙,纷纷奔来,萧峰左手一挥,道:“大家不用过来!”众官兵便即止步。萧峰一瞥之下,只见自己所乘的这匹白马倒在雪地之中,全身转黑,竟尔变成了一匹黑马,心下更是骇然,皱头道:“很好,很好,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向我下此毒手?”那少年嘴唇紧紧闭住,并不答话。萧峰道:“你好好说来,我可饶你性命。”那少年道:“我为父母报仇不成,更有什么话说。”萧峰道:“你父母是谁?难道是我害死的么?”那少年走上两步,伸指指著萧峰的鼻尖,满脸悲愤之色,大声道:“乔峰!你害死我伯父,害死我爹爹妈妈,我……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将你抽筋剥皮,碎尸万段!”
萧峰听他叫的是自己昔日的名字“乔峰”,又说害死了他伯父和父母,那么多半是从前在中原所结下的仇怨,问道:“你伯父是谁?父亲是谁?”那少年道:“反正我是不想活了,也要叫你知道,我聚贤庄游家的男儿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萧峰听他说到“聚贤庄游家”五字,“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游氏双雄的子侄,这么说来,令尊是游驹游二爷了。”他顿了一顿,道:“当日我在贵庄受到中原群雄的围攻,被迫应战,事出无奈。令尊和令伯父均是自刎而死。”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道:“唉,自刎还是被杀,原无分别。当日我夺了你伯父和爹爹的兵刃,以至逼得他们自刎。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年挺了挺身子,道:“我叫游坦之。我不用你来杀,我会学伯父和爹爹的好榜样!”说著右手伸入裤筒,拔出一柄短刀,一刀便往自己胸口插了下去。萧峰马鞭倏地挥出,卷住短刀,便将他的短刀拉了过来。游坦之大怒,道:“我要自刎也不许么?你这该死的辽狗,忒也狠毒!”这时阿紫已纵马来到萧峰的身边,喝道:“你这小鬼年纪轻轻怎地出口伤人?你想死么?嘿嘿,未必就这么容易!”游坦之突然见到这样清秀美丽的一个小姑娘,一呆之下,说不出话来。阿紫道:“姊夫,这小子歹毒得紧,他想用毒蛇害你,咱们也用些毒虫来给他些苦头吃吃。”她是星宿派的弟子,说到折磨人的法门,当世更无哪一门、哪一派能及得上她这一派的家数了。萧峰向领兵的队长道:“今日打草谷得来的宋人,都给了我成不成?”那队长不胜之喜,道:“大王赏面,多谢大王的恩典。”萧峰道:“凡是献了俘虏给我的官兵,回头都到王府去领赏。”众官兵更是欢喜,都道:“咱们诚心献给大王,不用领赏了。”萧峰道:“你们将俘虏留下,先回城去吧,各人记著前来领赏。”众官兵躬身道谢。那队长道:“这儿野兽不多,大王拿这些来猪当活靶么?从前楚王就喜欢这一套。只可惜咱们今日抓的多是娘们,逃不快。下次给大王多抓些精壮的宋猪来。”说著行了一礼,领兵去了。“拿了这些宋猪当活靶”这几句话钻入萧峰的耳中,他心中不禁一震,眼前似乎见到了楚王当年拿宋人来当活靶的残酷举动,几百个宋人像野猪一般在雪地上号叫奔逃,契丹贵人哈哈大笑,弯弓搭箭,一个个的将他们射死。有些宋人逃得远了,契丹人骑马呼啸,自后赶去,就像是射鹿射狐一般,终于还是将他们射死。这种惨事,看来不止是一次了,契丹人习以为常,随口说来,竟是丝毫不以为异。放眼再向那群俘虏瞧去,只见一个个都是脸无人色,在寒风中颤抖,这些边民有的懂得契丹话,早就听过“射活靶”的事,这时更吓得厉害。
萧峰悠悠一声长叹,向南边重重叠叠的云山望去,心中忽想:“若不是有人揭露我的身世之谜,我直至今日还道自己是大宋百姓。我和这些人说一样的话,吃一样的饭,又有什么分别?为什么大家好好的都是人,却要强分为什么契丹、大宋,什么女真、高丽,你到我境内来打草谷,我到你境内去杀人放火,你骂我辽狗,我骂你宋猪?”一时之间,思潮如涌。阿紫不住的打量游坦之,心下盘算要怎样的折磨于他:“可不能一下子就弄死了他!这几天我正闷得慌,难得有这么一个家伙送上门来,那不是此射鹿杀獐好玩得多么。嗯,试试我这座碧玉王鼎的威力,也是好的,先捉几条毒虫来,在他右手上咬一口,等毒气上行将要入心时,便斩了他的右臂,再在他左手上咬一口。这样依次整去,够我消遣四五天的了。”
萧峰见辽国众官兵去得不见了人影,向众难民道:“今日放了尔等回去,大家快快走吧!”这些俘虏还道萧峰要令他们逃走,然后加以射杀,迟迟疑疑的不动。萧峰又道:“尔等回去之后,最好远离边界,免得又被人打草谷捉来。我救得你们一次,救不得第二次。”众难民这才相信是实,欢声雷动,一齐跪下磕头,说道:“大王恩德如山,小民回家去供奉你的长生禄位。”要知宋民被辽人打草谷俘去之后,除非是富豪人家,才能以金帛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