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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平只喜欢和众兄弟喝酒赌钱、喧哗叫嚷,酒酣耳熟之余,便纵论军国大事,月旦天下英雄。什么讲个故事听听,小白兔狼外婆的,那不是太笑话了么?
然而一瞥眼间,只见阿朱眼光中流露出热切盼望的神气,又见到她容颜憔悴,心想:“她受了如此重伤,只怕难以痊愈,一口气接不上来,随时便能丧命。她想听故事。我便胡谄一个吧。”便道:“好,我就讲个故事给你听,只不过恐怕你会觉得不好听。”阿朱喜上眉梢,道:“一定会好听的,你快讲吧。”
乔峰口中是答应了,真要他说故事,可实在是说不上来,过了好一会,才道:“嗯,我说一个狼的故事。从前,有一个老公公,在山里行走,看见有一只狼,被人家缚在了一只布袋里,那狼求他释放,老公公便解开布袋,将狼放了出来。那狼……”阿朱接口道:“那狼说它肚子饿了,要吃老公公,是不是?”乔峰道:“唉,这故事你是听见过的。”阿朱道:“这是中山狼的故事。我不爱听书上的故事,我要你讲乡下的,不是书上写的故事。”乔峰沉吟道:“嗯,要不是书上写著的,是乡下的故事。好,我讲一个乡下孩子的故事给你听。”
“从前,山里有一家穷人家,爸爸和妈妈只有一个孩子。那孩子长到七岁时,身子已经很高大,能帮著爸爸到山中去砍柴。有一天,爸爸生了病,他们家里很穷,请不起大夫,买不起药。可是爸爸的病一天天重起来,不吃药可不行,于是妈妈将家中仅有的四只母鸡、一篓鸡蛋,拿到市集上去出卖。
“母鸡和鸡蛋卖得了八钱银子,妈妈便去请大夫,可是那大夫说,山里路太远,不愿去看病,妈妈苦苦哀求他,那大夫总是摇头不答应。妈妈跪下地来,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大夫说:‘到你山里穷人家去看病,没的惹了一身瘴气穷气。’那妈妈拉著他袍子的衣角,那大夫用力挣脱,不料那妈妈拉得很紧,嗤的一声,袍子撕破了一条长缝。
“那大夫大怒,将妈妈推倒在地下,又用力踢了她一脚,还拉住她要赔袍子,说这袍子是新缝的,值得三两银子。”
第五十章 当世神医
阿朱听他说到这里,轻声道:“这个大夫,实在是太可恶了。”乔峰仰头瞧著窗外慢慢暗将下来的暮色,缓缓说道:“那孩子陪在妈妈身边,见他妈妈受人欺侮,便冲上前去向那大夫又打又咬。但他只是个孩子,有什么力气,给那大夫抓了起来,掼向大门之外。那妈妈生怕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忙到门外去看那孩子。那大夫怕那女人再来纠缠,便将大门关上了。那孩子的额头撞在石块上,流了很多血。那妈妈是怕事之人,不敢再在大夫门前逗留,便一路哭泣,拉著孩子的手,回家去了。那孩子经过一家铁店门前,看见摊子上放著好几把宰猪杀牛的尖刀。打铁师傅正在招呼客人买犁头、锄头,忙得不可开交,那孩子便偷了一把尖刀,藏在身边,连妈妈也没瞧见,到得家中,那妈妈也不将这事说给丈夫听,生怕丈夫气恼,更增病势,要将那八钱银子取出来交给丈夫,不料一摸怀中,银子却不见了。
“那妈妈又心惊又奇怪,出去找儿子来问,只见那孩子拿看一把明晃晃的新刀,正在石头上磨著,妈妈问他:‘这把刀是哪里来的?’孩子不敢说是偷的,便撒谎道:‘是人家给的。’妈妈自然不信,这样一把厚背薄刃的尖头新刀,市集上总得卖四五钱银子,怎么会随便送给孩子?问他是谁送的,那孩子却又说不上来。那妈妈叹了口气,道:‘孩子,爹爹妈妈很穷,平日没钱买什么玩意儿给你,当真是委屈了你。你既然买了把刀来玩,男孩子家,也没什么。多余的钱你给妈,爹爹有病,咱们买斤肉来煨汤给他喝。’那孩子一听,瞪著眼道:‘什么多余的钱?’妈妈道:‘咱们那八钱银子,是你拿去买了刀子,是不是?’那孩子急了,道:‘我没拿钱,我没拿钱。’“他爹爹妈妈从来不动手打他,虽然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也当他客人一般,一向客客气气的待他……”乔峰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凛:“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天下的父母亲对待儿子,从来不是这样的,就算是溺爱怜惜,也决不会这般的尊重而客气。”他心中这样想,口里自言自语的道:“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奇怪?”阿朱道:“什么奇怪啊?”她说到最后那两个字时,已是气若游丝。乔峰知她体内真气又竭,当下又伸掌抵在她的背心,以内力送入她的体内。
阿朱精神渐复,叹道:“乔大爷,你每给我渡一次气,自己的内力便消灭一次,武学中人那真气内力是第一要紧的东西。你这般待我,阿朱……如何报答?”乔峰笑道:“我只须静坐吐纳,练上几个时辰,真气内力便又恢复如常,又说得上什么报答?我和你家主人慕容公子千里神交,虽未见面,我心中已将他当作了朋友。你是他家人,何必和我见外?”阿朱黯然道:“我每隔一个时辰,体气便渐渐消逝,你总不能……总不能永远……”乔峰知她意思是要说:“总不能永远守在我的身边,这般助我茍延残喘。”便道:“你放心,咱们总能找到一位医道高明的大夫,给你治好伤势。”阿朱微笑道:“只怕那大夫嫌我穷,怕沾上瘴气穷气,不肯给我医治。乔大爷,你那故事还没说完呢,什么事好奇怪?”乔峰道:“嗯,我是说溜了嘴。那妈妈见他不认,也不再说话,便回进屋中。过了一会,孩子磨完了刀回进屋去,只听妈妈正在低声和他爹爹说话,说他偷偷买了一柄刀子,却不肯认。他爹爹说道:‘这孩子跟著咱们,从来没有什么玩的,他要什么,由他去吧,咱们一向是委屈了他。’二人说到这里,看见孩子进屋,便住口不说了。他爹爹和颜悦色的摸著他头,道:‘一孩子,以后走路小心些,怎么头上跌得这么厉害?’至于不见了八钱银子,和他买了把新刀子的事,他爹爹一句话也不提,甚至于,连半点不高兴的样子也没有。”
乔峰继续说道:“那孩子虽然只有七岁,却已经很懂事,心中想:‘爹爹妈妈疑心我偷了钱去买刀子,要是他们狠狠的打我一顿、骂我一场,我也并不在乎。可是他们偏偏仍是待我这么好。’他心中不安,向他爹爹道:‘爹爹,我没有偷钱,这把刀子也不是买来的。’他爹爹道:‘你妈妈多事,钱不见了,有什么打紧?大惊小怪的查问,妇道人家就心眼儿小,好孩子,你头上痛不痛?’那孩子只得答道:‘还好!’他想要辩白,却是无从辩起。那孩子闷闷不乐,晚饭也不吃,便去睡了。
“可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说什么也睡不著,又听得他妈妈轻轻哭泣,想是既忧心丈夫病重,又气恼日间受了那大夫的辱打。那孩子悄悄起身,从窗子里爬了出去,连夜赶到市集上去,到了那大夫的门外。那大夫的前门后门都关得紧紧地,没法进去。那孩子身子小,便从狗洞里钻进屋去。一间房的窗纸上透出灯光,那大夫还没睡,正在煎药。那小孩推开了房门……”阿朱听到这里,脸上神色严重,道:“一个七岁的孩子,半夜里摸进人家家里,只怕要吃大亏。”乔峰摇头道:“没有,那大夫听得开门的声音,头也没抬,问道:‘是谁?’小孩子一声不出,走近身去,拔出尖刀,一刀便戳了过去。他身子矮,这一刀戳在那大夫的肚子上。那大夫只哼了几声,便倒下了。”阿朱“啊”的一声,惊道:“这孩子居然一刀将那大夫刺死了?”乔峰点了点头,道:“不错。那孩子又从狗洞里爬将出来,回到家里。黑夜之中来回数十里路,也累得那孩子惨了。
“第二天早上,大夫的家人才发见他死了,肚破肠流,死状很惨,但大门后门都紧紧闭著,谁也想不出凶手怎么能进屋来。大家疑心这是大夫家中自己人干的。知县老爷将大大的兄弟、妻子都捉去拷打审问,闹了几年,那大夫的家也就此破了。这件事始终成为许家集的一件疑案。”阿朱道:“你说是许家集?那大夫………便是在这镇上的么?”乔峰道:“不错。这大夫姓邓,本来是这镇上最出名的医生,远近数县,都是知名的。他的家在镇西,本来是高大的白墙,现下都破败了。刚才我去请医生给你看病,还到那屋子前面去看来。”阿朱叹了口气,道:“那大夫瞧不起穷人,不拿穷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固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此。这个小孩子,也太野蛮了,我当真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