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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又笑了起来,道:“我早说过吧?别看你在大漠上一副威风凛凛的派头,
这世道人心的复杂之处,让你想不到的事情,其实还多得很呢。”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花著雨半晌回不过神来,八年前的往事
忽地一下子翻上心头,历历如在目前。
那时候的春风,可是真绿呵。可那样美好的季节,她在酒店里初遇顾少康,
他就已经心神不定了,洒了满桌子的酒。这么说,他是早就知道,他父亲要杀他?
他父亲会雇了没影子来杀他?这么说八年之前,跟顾少康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她
是一直在往甜蜜的爱海内坠落着,而与此同时的顾少康,却是泡在苦海里面?最
后一夜,那个洛阳近郊的旅店内,顾少康的手,是那么地冰凉,比她渗出冷汗的
手,还凉呵,还冰呵。凉得花著雨的手心,到现在还留有那冰冷的感觉。原来那
个时候的他,心里就已经装了这样可怕的秘密了。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花著雨疲惫地问。
“这个恐怕就要问顾春荣了,”那人淡淡道:“你要知道,雇主通常并不必
向杀手解释他们的杀人动机。”
“那后来为什么又停手了?”
“因为顾春荣没再雇下去了呀,”那人道:“我们这种组织,杀人不留痕,
就是偶尔失手,也留不下什么线索,在道上向来身价尊贵。每一出手,都要付钱
的。”
花著雨再没有什么可问,心神恍惚地站在殿上,仿佛是经历了一次大战,累
得简直连半分力气也没有了。那人等了半晌,道:“你问完了?”花著雨点了点
头,有气没力地将如意丝衣从身上脱了下来,往空中一扔。那丝衣也真不愧了如
意二字,化在空中,刹时如轻烟散开,倏忽间不知去向,被那人收去了。
花著雨拖着脚步往外走,正要跨出庙门,那人忽然道:“等一下。”花著雨
停步道:“你放心,今天我听到的话,不会再告诉第二个人。”
那人顿了一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突然间想起来,似乎还有一句
话没跟你说。”
“什么话?”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额上的这朵梅花很漂亮?”那人道。
“但是并不适合我,是么?”花著雨道:“我听得多了。”
那人笑道:“是什么人那么没眼光?我的意思是,正是你点上这朵梅花,才
非常漂亮。”
花著雨一怔。
“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人道:“你其实也很想做这样的一朵梅花。起码,
是希望象这朵梅花所暗示的一样,也做那么一个美丽、温柔、可爱、娇慵的女人,
当春风吹来的时候,在花荫下扑蝴蝶,而等春风渐老,又对着一堆零落的花瓣流
泪发愁。有闲有情的时候呢,在男人面前,也会偶尔使个小性、撒撒娇,或者百
事不管。我想,你应该是很想做一个这样的女人。”
花著雨呆住了。
“可惜你永远也做不了。这朵梅花于你,最终只能是一个幻想,”那人叹息
道:“因为你是梅花妆花著雨,既要威风八面地踢翻江湖,又想做小女人,那怎
么可能呢?所以这朵梅花画在你额上,便成为一个鲜明的矛盾。鲜明得可以让任
何人见了你,都过目不忘。”
“所以人家才说,她一点儿也不适合我。”
“那是他们的看法,”那人道:“我倒喜欢这样的矛盾。你要是也象我这样,
见过了那么多的表里不一、遮遮掩掩,你也就会喜欢这朵明明白白的梅花,喜欢
这种明明白白的矛盾。事实上,只是见到了这朵梅花,我才忽然觉得,在这样烂
污的人世上,到底也还有那么些值得留恋的东西。”
花著雨道:“这是你说的话么?”
那人微笑道:“不象么?其实一个人若真把整个江湖都握在了手中,翻手为
云覆手雨,再活下去,意思似乎也不是很大了。当然除非,被一个女人最后征服。
在这一点上,花女侠,咱们倒是有点相像呢。刚刚我忽然想到,花女侠所以没法
成为小女人,实际是因为缺少一个强大的男人。而要是我这么强大的男人最终征
服了你,你也就真的能够实现做一个小女人的梦想了。而我呢,要的也就是你这
样一个温柔有趣的女人。咱们这一下,倒真是两全其美了不是?”
花著雨冷冷道:“今天我可没心情跟你打架。”
那人笑道:“打架我可没有你在行。这可真是对不住了,那今天就到次为止
吧?下次再见?”
花著雨淡淡道:“还会再见么?”
“当然!”那人笑道:“难道你忘了么?我也是刚刚所讲的,那么多表里不
一遮遮掩掩之一呢。花女侠行走江湖,一个不巧碰上了,说不定还得叫我一声大
侠呢……”
冲寒梅花灿烂红
“花姐姐!”谷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
花著雨一扭头,却是谢孤桐终于到了,一身黄衫,在冬日的一片惨淡中缓步
走来,忽然地,就给了花著雨一种经霜老菊的感觉。老菊枝头抱霜死,在这样的
季节里,无疑,是更显得孤傲了,更显得瘦硬了,然而,比起曾经有过的枝头怒
放,毕竟,还是憔悴了。
谢孤桐真的是憔悴了。薄薄的脂粉下面,几乎可以看得到经风经雨,渐渐零
落的色泽。她慢慢地走过来,走到花著雨面前,却又没有看她。她看的是,前方
不远处,某一块生相怪诞的岩石。那岩石侧边,欹着一枝梅花。好象是一枝早梅,
最尖上的一枝,已经结起一颗艳红色的蓓蕾了。花著雨也在看着那朵蓓蕾。那蓓
蕾承受不起四道目光的压榨,便有一片沉默从微微裂开的花心里,汩汩地流淌出
来。八年的时光,便在沉默中,按不住地,浮出了水面。
八年呐。最花样年华的八年呐。不知道如此人生,又能有几个这样的八年?
记得当时年少,打马洛阳道,只觉春风无限笑。如今呢?那笑声虽然飘扬而上,
却终于承受不住地心的重力,从空中跌落下来,碎裂成落英谷凛凛的阴寒气。或
者,在八年之后,两个人本就不该再次相会?本就不该在这样的落英谷中,面对
面的,再去重新感受那一段美好的时光,从手指缝间残酷而又决绝的流逝?
“花姐姐,”谢孤桐终于道:“你又帮了我一次。若不是你一口应承下来,
这一次,我难免又要重蹈先父覆辙。”
花著雨淡淡道:“左右我无法无天惯了。便认了,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可是你明明知道,是谁杀了他,”谢孤桐忽然道:“是谁杀了陆上元?”
花著雨默然。这个问题,她倒确实是知道的。那个杀了陆上元的人,显然就
是没影子的首脑。就是他利用如意丝控制了陆上元,令其神色不动地自断了心脉。
然而问题又在于,这个首脑,又是谁呢?所以这个答案,她知道了,也就等于不
知道。这是其一。其二,她已经答应过那个没影子,决不外泄他们之间的任何谈
话内容。所以现在却教她如何回复谢孤桐?然而如果不回复,她和谢孤桐在八年
前就一见如故,以至于当此之时,谢孤桐还仍然对她信任有加,而她若还在这个
问题上推推托托,又怎么对得起谢孤桐呢?
花著雨很矛盾。但是这个矛盾并没有能困扰她多久,因为有人替她破开了这
个局。山谷中,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个声音清清楚楚地,在说:
“杀了陆上元的人,就是我。”
顾少康一身白衣,从谷口转了进来。经过八年的时光磨砺,他脸上已经磨去
了初遇花著雨时,那种年轻人的倔强傲慢。取而代之的,则是成年男子的成熟与
从容。他微笑着,走向两个与他都有蠊叵档呐恕A礁雠耍渲幸桓觯成
⑶啵硪桓觯蛲耆涿睢?
谢孤桐的脸色青了以后,又变成了白,道:“果然是你!”
顾少康笑道:“果然是我?谢大庄主原来早就怀疑上我了?难怪朱三笑调查
出来的好多案情,我都不知道呢。啧啧,澄江春水,果然名不虚传!”
谢孤桐冷冷道:“顾少侠过誉了。我也只不过是将所有的怀疑对象都罗列了
一遍而已。大凡江湖作案,不过三种可能,情、财、仇。若说到财,未央山庄身
为江南第一庄,打击她,自然正中不少江湖势力的下怀。但显然还有另外一种可
能,那就是,除去家父,再除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