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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先后命人往说,均被旺子拒绝,并说,〃我一贫苦孤儿无田无业,既不当官,又不应役,只不犯法,便可凭我力气吃饭。要我做事容易,讲好工钱日月决不误事。我不该谁欠谁,无缘无故要我长期做人奴隶死也不干。我虽年轻,没读过书,却晓得做人的道理。将来长大,我还要去做事,不能一辈子都在你们有钱人家脚下随便受人打骂。〃并还说了几句这三家为富不仁的闲话。去的豪奴全都大怒,想要打他,被众村人劝住。回去一说,都有了气,立时传话村中农人准也不许用他。如非有一老年纪人在旁解劝,当时便要绑来吊打。
兴保比旺子年长不过几岁,本来认得面貌。当日打猎回来,因所得野兽甚多,正在说笑得意,见一村童由隔崖飞也似急驰而出,冲向人丛之中,本就发怒,想命人抓回喝骂,问其如何这样大胆,敢在自己人丛中冲过。忽然认出那是旺子,想起前去年所闻狂言,也没和人说,断定对方不敢还手,意欲打倒,显他本领,亲身赶上,满拟两拳一脚便可打倒在地。原无杀人之心,不料身太虚弱,所练几手花拳全不济事,手还未出,人先被人撞倒,伤还不轻。自出娘胎连重话都未受过一句,第一次吃到这样苦头,又禁不得一点痛苦,痛得直哭。事后想起,平日自命英雄才子,将来还要尽忠报国,万里封侯,马革裹尸尚非所计,如何一个英雄豪杰,被人一撞便号哭起来?众目之下已极难堪,何况对方又是平日看得猪狗不如的放羊娃,这人丢得太大,脚又踏得骨痛欲裂,寸步难行,越想越恨毒,怒火中烧,觉着当时杀死都不称心,意欲生擒回去慢慢折磨,亲自下手,日夜吊打,直到打死为止,以消恶气。经此一来,旺子虽然侥幸把命保住,狗子张兴保也全仗此一念没有引出别的乱子。
旺子深知对头厉害,以前村人喊他回去为各家做工,全是那些农人怜他孤苦,人又能干,以为日久事冷,仗着所种的田都是张家所有,豪奴多半相识,只向两个为人较好而又有权的豪奴求情,说了许多好话,便喊回来,上面的人并不知道,也见不着。原是瞒上不瞒下,并非真把人情托到。也是双方贫富悬殊,轻易也见不到,才得无事。后来王老汉奉铁笛于之命令其移居山口,探出前事,并还再三警告:〃无事不可去往庄中走动,如见这三家对头,尤其张家的人,必须远避,并有张家养有好些武师,如被擒去谁也难于解救。近年狗子张兴保年长入学,越发骄狂。去年有一外乡人与之路遇,为了那人病势沉重,一时疏忽,不知底细,不知说错了什么话,被其听见,命人擒往庄中,由此失踪,不见那人出来,想已被杀。你一个未成年的孤儿,我又洗手隐居多年,不愿露出本来面目。你的事虽已过去,遇上仍不免有凶险,到底不可不防。〃
旺子本就存有戒心,一见闯此大祸,料无幸免,心想,别无救星,只王老汉一人,到了酒铺门首正拼挨上两棍,高声说话,并向沿途居民说对方如何倚众行凶,将他毒打经过。偷眼一看,王老汉翁媳均未在内,有一新用店伙正在做事,也似不曾理会。方想,此去凶多吉少。猛瞥见对面树下立着两人正是玉泉崖上所遇师父铁笛子的对头,瘦长子手上还拿着方才在林中丢掉的两只烤山鸡,鸡上沙泥尚未去净,心方一动。忽见瘦长于朝他摇手示意,连使眼色,意似不要再强,白吃眼前亏。猛想起这两人,曾说师父中秋重阳之间要来赴约,令我带信告知师父往朱砂场寻他二人,了那二十三年前一段公案,这和虾米一样的瘦长老汉决非好人,如何对我表示好意?方才他曾想收我为徒,也许借这机会将我救出,好劝我拜他做师父;否则不会如此。心方一喜。
忽又想起王老汉平日所谈师父隐迹风尘,专一周济穷苦,和贪官污吏土豪恶霸作对,他那救人方法甚多,照例是救到底,与平常那样号称劫富济贫,只是一时施舍,不问那人善恶,也不管对方以后能否生活的侠客侠盗大不相同。秦陇川湘一带所有贫苦无告的人和各地的农人,好些都受过他的帮助,感恩已极,把他当作亲人一样看待。因其深得人心,他肯帮人,人也拼舍性命帮他,到处都有极多的人与之一体。因此所到之处从来没有办不到的事,救的人不知多少,对他敬爱的人更不知多少,而他打扮言动都和常人一样,毫无足奇。自己听说羡慕得了不得,为此立志拜他为师,学他的样也去救人,便是武功本领能比他好,没有他这样心思志气也不在自己心上。何况这两人一脸好狡,叫老三的一个更是凶恶,横不讲理。我如受了他的好处,强迫拜师,岂不讨厌?反正此时还未送命,到了对头家中我再相机行事,多么厉害凶恶,只要这口气不断,心思不乱,终可无事。
照王老汉所说,人如遇见凶险艰难,如能拿定主意,沉着应付,相机而行,并非不能渡过难关。怕既无用,骂也平白多吃些亏,好在我的力气比寻常大人还强,不如停了叫骂,表面听其自然,暗中留意,到了夜深人静再作逃走之计。将来学成本领,寻这驴日的父子报仇,为这一方的人除害,岂不上算得多?这两个不是好人,不可理他,免得被他救出,师父知道不再要我做徒弟,岂不冤枉?念头一转,越想越有理,装不看见,把头一偏,也不再叫骂。
众恶奴听他忽又叫骂,纷持棍棒正要乱打,狗子张兴保好名之心最盛,觉着对方一个放羊娃,许多大人打他一个,沿途土人背后定必议论,故意喝道:〃你们不许乱打,这娃偷我们的东西不止一次,为了前年不许人用他,今日竟敢拿刀行刺,这等小贼理应送官,自有王法制他,你们由他乱造谣言,直当狗吠,理他作什!〃旺子暗骂:〃驴日的,真会想法子冤枉好人!我那把刀藏在身边,并未取出,他竟说我行刺,分明想要我命。听这口气必叫狗官动刑。这里离城颇远,只你今夜不害死我,便有逃生之望。〃心中暗喜,觉着有了生机,也就住口。
山口离张家庄只两三里路,狗子业早被人抬起,急于回去医伤,吊打旺子,连催快走,不多一会便自赶到,那两个自称老三、老五的外路人也未见他跟来。到了张家已然上灯,张老夫妻听说爱子打猎受伤回来,大惊赶出,全家老少宛如捅了马蜂窝一样,乱成一片,前呼后拥,把狗子抬到房内,父母妻妾哭的哭,问的问,仿佛奇祸当头,不知如何是好;连吵带骂,又怪同去的人是废物,大不小心,这多的人保护,还使大相公为一狗娃所伤,非将他活活打死不可。
狗子因觉平日自称文武全才,无故为一村童所伤,丢人太大,恨到急处,立意上好伤药,吃完晚饭,召集手下恶奴爪牙私设公堂,先毒打一阵,留着小命,每日鞭打三次,以作消遣,直到打死为止。见父母妻妾同声咒骂,要将旺子打死,老大不以为然。药还不曾包好,先就厉声大喝:〃你们如何不听我话,不许乱打,等我亲自坐堂审问这狗娃小贼,就便演习,以为将来做官问案之用。我不过一时疏忽,被这小贼狗娃行刺,且喜神佛祖宗保佑,伤处不是要害,倒是今日我亲自打了许多野兽,如非用力过度,像小贼这样狗娃来一百个行刺也休想近我身。你们吵得大凶,头都吵昏。此时风尘劳碌,还要叫媳妇她们为我梳洗更衣,养息些时,出去坐堂问案,二位老人家请回房去吧。〃
狗子虽被撞倒,闹得一天星斗,其实只被旺子撞了一跤,踏伤了脚指头,当时走路不便。从小娇养,初次吃苦,仿佛事情比天还大,伤并不重。张锦元夫妻始而忧急如焚,心痛已极,张妻和狗子妻妾更急得流下泪来。等到脱下衣服,周身仔细查看,只右膀挫去一点浮皮,脚指有点红肿,余均无伤,方始放心。张锦元一听爱子想要借此坐堂问案,反觉此是一件有益之事,笑说:〃我儿真想得好,将来出去必由外官做起,借此练习果然是好,可见我儿真有志气,将来非做大官不可。这狗娃实在可恶,真要打出人命,他家无什亲属,无人敢于出头,就有什事也由你老子担待。如嫌一件案子不够演习,可向账房查问,将那些欠祖的佃户抓几个来,算是陪绑,就便吓他们一下早缴欠租也是好的。
花园后面果园中本有一崖洞,乃每年催租时的监牢,稍微不服,连狗娃一同收监,问完案子,再派上两人当狱官禁子,做得就更像了。〃狗子见乃父非但不拦,反而凑趣,越发高兴。
正要催人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