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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金泰道:“就是这样,场子每天扫一次,可是大伙儿练功的时候,你就得留意树上,掉一片捡一片!’’
这时镖局里的几位镖师也出来了,每个人都带着自己趁手的兵器,笑着跟刘金泰打招呼,却没有理张自新,而且也没有看他一眼!
慢慢地人都来了,各自开始操练,连老马、钱七那些人也都装模作样地弹拳踢腿,举举百来斤的石担,装点得神气十足,却没有人理他。
刘金泰走了一趟刀,开始指点镖伙们练功,那些人多半是他的门生后辈,一面保镖,一面接受指点。
今天练拳的,一个叫黑煞神方天霸,一个叫海龙神刘奎,是刘金泰同门的侄子。方天霸是他的二徒弟,两个人展开拳脚,打得很热烈,拳风呼呼。
张自新看得呆了,心想这才是真功夫,又是羡慕,又是心痒,刚跟着比划了一下,背上挨了一下重击:“捡你的树叶!”
打得还真重,一个踉跄,朝前冲出四五步,眼前金星乱冒,回头一看,刘金泰铁青着脸,两只眼瞪得圆圆地盯着他,不用说那一拳是刘金泰打的,别的人想把他打得这么难受还真不容易。
旁边那些镖伙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自新不吭气,连忙又低头去捡树叶了。
练拳的下去了,又换了两个镖头对练兵器,一个用长枪,一个用三节棍,乒乒乓乓的声音更热闹了,镖伙瞧着直叫好!张自新却不敢看,惟恐刘金泰的拳头又从背上打了下来。
整整练了个把时辰,场子才收了,镖局的人都散了,有的休息,有的聚在一起聊天,李歪嘴却叫他去挑水。
下午别人睡午觉,他却不得闲,李歪嘴总会找出许多琐碎来折磨他,一直到晚上才早早赶他去睡觉。日子很快,一晃就是年把,生活是刻板的,工作却不固定,先前老马这人还不怎么搭理他,渐渐地也欺负到他头上来了,买两文大钱的烟丝也会差使他,还得指定他跑上两三里路外的铺子去买。
刘金泰有时在局里,有时出外保镖,可是从没有教过什么功夫,不过每天早上捡树叶,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几丈宽的场子,他来回不断地跑,有时叶子没飘下来,慢慢地飘落的树叶越来越少,等得不耐烦,他只好跳起来去抢接了。
老马、钱七、牛大脖子,这些跟他打过架的人常找些事来折磨他,呼来呼去,当着刘金泰的面也是如此,刘金泰也不管,只是没有人敢再拉他赌钱。
李歪嘴对他更绝,从早到晚,找出些做不完的事来烦他,劈柴、淘米、倒尿桶的事全找上他,似乎存心给他难堪。可是另一方面,李歪嘴又像个母亲似的照顾他,半夜里偷偷给他盖被,衣服破了,立刻给他换新的,每天三餐的伙食,一定给准备最好的,不但比镖局里别的人丰盛,甚至于比刘金泰自己吃的还好。
…
无名氏 扫描,大眼睛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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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仗势欺人
一年,张自新的个子长得更高了,镖局里差不多全是大个儿。他虽只十五岁,却只比黑煞神方天霸矮半个头,比起其他人绝无逊色,一身壮健的筋肉像个小公牛,只有脸上还未脱稚气而已。
这一天,是姥姥死了一周年的忌辰,刘金泰没在家,李歪嘴给弄了几样菜,提了一罐子酒买了香烛钱纸,陪他去上坟。李歪嘴还是骑了那头酱色的雄骡,却把海龙神刘奎的白灰色大马给他骑上了,因为刘奎上汝州接刘金泰的女儿回来度岁,准备从水路回来,没有骑马去。
张自新在打杂的闲活中最喜欢的是遛马,趁着遛马的机会,他可以过一下驰骋草原的瘾,虽然那片草原太小了,只能遛两个小圈子,他还是把骑术学得很精。
镖局里的几匹马也跟他结上了交情,那是因为他有爱马的天性,从来不鞭打它们,没事还跟它们喃喃聊天,把它们当做了知心的朋友,畜生也通人性,跟他都生了很深的感情。
蹄声嘚嘚,迎着寒翦翦的秋风,穿着天素色的夹袍,跨在鞍上,神气十足地款款而行,街上的人对他也很注意,因为他的样子不像个十五岁的小孩儿,浓眉、大眼,黑黑的脸膛,长长的头发梳了条辫子盘了起来,颇有点英气勃勃的神概。个儿不矮,骑着高头大马,跟在李歪嘴后面,与同道在骡背上的李歪嘴一比,更显得精神,李歪嘴倒成了他的佣仆似的。
李歪嘴在镖行里掌厨十几年了,认得他的人倒不少,张自新在城里也卖了几年的柴,可是在镖局里碓屯一年后,大家竟然不记得他了。
有人好奇地望着他,向前面的李歪嘴打招呼,还有人问他道:“李爷,后面那位是您局子里新来的镖头吗?”
李歪嘴笑笑应付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大伙对这小伙子越发注意了,等他们走过后,还在窃窃私语着。
这是张自新第一次受人如此注意,在他的心里是很高兴的,嘴巴也浮起浅浅的微笑。
只是偶一触及别在腰间的那半截断去的拐杖,才使他记起姥姥的惨死,把高兴的情绪压了下去。
慢慢走近从前居住的山坡了,烧毁的茅屋还留着一些黑的残架,却有许多野草在残址上生长着,景物依旧,人事全非,在他人不识愁的心灵上,居然也浸染了淡淡的哀愁,走过山坡终于到达姥姥的坟地了。
使他觉得奇怪的是坟前有一堆灰与袅袅的残香,李歪嘴下骡,诧然道:“怎么先有人来过了?”
张自新也觉得奇怪,但想了一下道:“也许是从前的乡邻,他们虽然住得远一点,但时常还上我家来探问一下,姥姥死的时候我来不及告诉他们,可是他们经过看见屋子不在了,很容易就会找到姥姥的坟。”
李歪嘴点点头,从篮子里把卤肉三牲拿出来,供在坟前,斟上酒,点好香烛,先叫张自新磕了头,他自己也恭恭敬敬地作了几个揖,然后就在坟前席地坐下,撤下酒菜,给张自新也倒了一杯酒道:,你年纪轻,照理不该叫你喝酒,但是先学学也好,将来你总会上江湖去闯的,不会喝酒有很多不便,只要不成为酒鬼就好。”
张自新自出世至今,从没有喝过酒,姥姥滴酒不沾,他当然没机会,在镖局时虽然看见别人喝得很有劲儿,不过他的伙食向来分单另开,李歪嘴从没有给他酒喝,他也只好瞧着干咽口水。
今天好容易挨到这个机会,不加思索,举起碗来,一口就灌了下去,李歪嘴带的是很烈的烧刀子,点上火都能烧起来,猛然灌上这一下,那滋味可够受的呢!
先是肚子里热辣辣的一股火劲儿,接着喉咙里也像用火烧着似的,呛得他连声直咳,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李歪嘴连忙叫他吃两口菜,然后才道:“你这小子也是个冒失鬼,这玩意儿能这么灌吗?
你喝过酒没有?”
张自新苦着脸道:“没有,以后我也不要喝了,这鬼东西真不知有什么好处,简直像是毒药。”
李歪嘴倒是被他引笑了道:“那就难怪了。”
说着又给他倒了一碗道:“慢慢来,一点一点的喝,也许一时你领略不到其中的好处,等你到了这份年岁,就知道这有多妙了!”
张自新摇头道:“我恐怕永远不会!”
李歪嘴忽地轻叹一声道:“我也希望你不会,英雄末路,才想到借酒浇愁,其实真正的忧愁哪里是酒能解得了的,只有愁上加愁……”
张自新瞪大了眼,不懂他的话。
李歪嘴忽地又笑了道:“跟你讲这些可真是废话,你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时候,根本就无愁可浇!”
张自新道:“不!大叔,我也有愁,有时愁得连觉都睡不着……”
李歪嘴笑道:“你这小子还会发愁,有时我半夜来看你,你睡得像头死猪……”
张自新不好意思地道:“那是我白天太累了,不过我有时也会睡不着,睁着眼儿等天亮,您来给我盖被子我也知道,我怕你骂,闭着眼装睡!”
李歪嘴一怔道:“那你这小子倒是真的不简单了,你有什么心事?”
张自新道:“我在发愁将来的事!”
李歪嘴大笑道:“将来有什么可愁的,你在局子里有饭吃,有衣服穿,饿不着,冻不着。”
张自新道:“可是我不能永远这样下去呀!我不能靠人养活我一辈子!”
李歪嘴笑道:“你没有靠人养活,你在镖局没有吃闲饭,你干的活儿比谁都多,凭力气混饭吃,快别这么想了,年纪轻轻的,绝不能养成这种自卑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