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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呆子甩甩乌青的腕子,痛得直吸气:“人家都叫我石呆子,老子听了很生气。”
那人自然不敢叫他“石呆子”了。由此可见,石呆子这人有时候并不呆。
那人道:“原来是石兄——”
石呆子憨厚地纠正那人的错误:“我不叫‘石兄’,老子是石呆子。”
那人忍住怒火,勉强笑道:“你知道何出上哪儿去了?”
石呆子一呆:“何出不在?”
那人道:“不在。”
石呆子奇怪了:“怪呀,这狗日的猫到哪里去了?”
那人问道:“你真不知道?”
石呆子不高兴了:“这是什么话,老子怎知他现在在哪里?老子是来找他喝酒的。”
那人每听到石呆子自称“老子”,眼皮就会忍不住跳一下。他虽已明白这石呆子是个混账加二百五,但还是气得够呛。
有气也没办法,暂时还得忍着。因为石呆子是何出的朋友,他要知道何出的情况,只有先笼络好这个石呆子。
那人微笑道:“是吗?这样吧,我陪你去喝几盅,怎么样?”
石呆子咧开大嘴一笑,满口黄牙:“你明说要我请你喝酒不就结了,何必弯弯绕绕地不痛快呢?”
他拍拍口袋,骄傲地大声道:“老子有的是钱!”
他居然敢在一个锦衣公子面前吹嘘自己“有的是”钱!
那人哭笑不得,既已碰上石呆子这种人,也就只有自认倒霉了。
老方酒店。人很多。
两碗酒下肚,石呆子已是天晕地眩,满面红光,小眼珠子瞪得溜圆:。
“死……死马,你老……哥够……够哥们意思!”
那人自称复姓司马,石呆子自然要叫他“死马”了,幸好那人还没报出自己的全名“司马鹤”,否则,石呆子非叫他“死马活”不可。
提起司马鹤,武林中没人不知道。
司马世家是武林世家之一,百年来雄踞芜湖,傲睨江南。司马世家的财力雄厚,武功更是独树一帜。
惟一遗憾的是,司马世家人丁不旺,几代单传,司马鹤的父亲司马庄已于七年前暴亡,偌大的司马世家的所有财富和权力,都已集于司马鹤一身。
司马鹤是江湖上武功最高的年轻人,司马鹤是武林最富有的年轻人,司马鹤也是武林公认的几个美少年之一。
这么一个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却也会屈身于一个深山小酒店里,赔笑于石呆子的唾沫星子之中,岂非咄咄怪事?
司马鹤开始套问何出的情况。石呆子大着舌头,知道的猛说,不知道的乱说。
酒店中大部分是刚来方家桥的江湖人物,他们都竖起了耳朵,听石呆子胡说八道。
老方暗暗吃惊:“看来这姓何的疯子还真有点来历?这些人大约都是为找他来的。怪不得上次有人白送他三万两银子,又有四个女人请了他一顿好酒呢!”
一个小混混,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老方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石呆子说着说着,身子就滑到桌子下面去了。无论司马鹤怎么踢、怎么叫,也不动了,转眼间就打起了呼噜,打得山响。
司马鹤无奈地摇摇头,微笑着看了看四周的酒客。那些人都在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支起的耳朵早已耷拉下去了。
司马鹤叫过老方,指着石呆子对老方道:“这个人喝醉了,你扶他到你床上去躺一躺,再给他烧盆酸汤醒醒酒!”
老方愕然。
第三章 老虎和老鼠
等何出从昏迷中醒过来时,无色已蒙蒙亮了。
何出感到后脑勺痛得厉害,伸手一摸,摸到一个大肿块,痛得直吸气。
何出再一抬头,吃了一惊,定睛一看,顿时傻眼了。
一只皮毛斑斓、美丽之极的大老虎正盘踞在他对面约三丈远的一块大石上,颇为好奇地看着何出。
何出抖抖索索,想爬起来逃跑,可又不敢动弹。据说老虎只吃活食,自己一动,肯定会被老虎当早饭了。
但老这么仰躺着发抖,身边又呆着一只大老虎,总不是个事。天知道老虎什么时候会对他不再好奇,而是把他当成一只黄麂吃掉呢?
何出往日常听说深山里有老虎有豹子,还一直不怎么信。今天他是相信了,相信了也就晚了。
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待见到棺材了,掉泪又有什么用呢?
何出一泡尿没憋住,湿了短裤一大片。
奇怪的是那只老虎见他短裤上颜色发生了变化,反而愣住了,一下跳了起来。何出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牙齿咬得咯咯响。
半晌,没动静,何出睁眼偷偷一看——怪了,老虎走了!
何出一泡尿吓走了老虎?
这个世上虽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但还有哪一件比“一泡尿吓走老虎”更古怪呢?
何出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有那么好。他认定那老虎一定还在附近打转转,强忍着躺了好一会儿,这才偷偷坐起,猫着腰走到那块大石下面,围着大石绕了一圈儿,这才敢肯定老虎是真的走了。
何出不得不相信,自己的运气确实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简直忍不住要大笑起来。
一条不小的小溪,快活地往山下流。时令已是中秋,该是“水落而石出”的时候了。
何出脱得精光赤条的,泡进了溪水里。水很凉,凉得让何出浑身直冒鸡皮疙瘩。洗好的短裤晾在溪边的石头上,像是对何出胆怯的嘲弄。
何出只好不去看短裤。他并不是对自己的胆怯感到羞愧,他只是不愿去想由之会联想起的一切。自从上次三万两银子的豪赌之后,何出一直心惊肉跳地过日子,昨天晚上,他更是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了。所以何出不愿去为这些事发烦,他要在这冰冷的水里好好泡一泡,松快松快。
但刚一闭上眼睛,何出就会看见斑斓美丽的虎皮。他觉得很后悔。他实在是不该去听凌烟阁的箫声,那他就不会到这深山里来,也就不会碰上老虎。
想到老虎,就听溪边密林深草中噗噗有声,就见草叶间隐隐约约有虎纹闪动,何出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了。
莫非那只被吓跑的老虎回过味儿来了?
一只虎头探出深草,正看见了何出赤条条的身子。
何出尖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晕过去并不等于死了,晕过去的人总会醒的。所以何出又醒了。
醒来之后,何出才发现,现在自己安全了,因为他睡在床上,床头一张小桌子,上面还放着一把茶壶、一只茶碗和一盏油灯。
何出觉得,世上最最可爱的,就是这张床,这张桌子,这把茶壶,这只茶碗和这盏油灯。
而世上最最幸运的人,当然就是何出自己。
吱呀一声门响,一个猎人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见何出面上神采洋溢的样子,微笑道:“你醒了?”
何出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床上磕了个头:“大哥,多谢你救了小的一条狗命!”
何出觉得身上凉嗖嗖的,没穿衣服,忙又回到被窝里。
青年猎户微笑道:“兄弟,别谢,应该的。你的衣服,舍妹正在烤着,就快干了。”
何出面上很快地羞红了:“恩公您高姓大名?小的蒙恩公搭救,才能从虎口下余生,恩公就是小的的再生父母,小的要给恩公立个牌位,日夕为恩公祈福。”
何出有时候也能正经起来,而且也能文绉绉地讲几句,只可惜这些话经他一讲出来,让人听来总觉不是正味儿。
青年猎户一本正经地听完,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原来我救的是个读书相公。”
何出的脸一下子更红了:“不、不是,不是……”
青年猎户大笑起来,拍拍他肩上道:“谁没个倒霉落难的时候?要是你看见我晕倒在溪水里,旁边还有大老虎要吃我,你救不救我?当然会救的,是不是?这不就结了?”
何出又是感动又是羞愧,说话也结巴起来:“大哥,我不是……不是这个……”
青年猎户笑道:“我叫郑楠,楠木的楠。”
何出忙道:“小……小弟姓何,叫何出,就是出气的出。
是方家桥人。”
郑楠笑道:“原来是何老弟!我适才给老弟检查了一下,老弟好像受了不轻的内伤,虽然已好了大半,但在冷水里一激,只怕会落下什么病根。我自己琢磨过一些土方子,老弟若是愿意,不如多住几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