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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疾,瘫痪了。
瘫了有瘫了的好处。至少这人不能乱跑,防她自杀,却是容易得多了。
可是黎妙卿不能起身,脾气却越来越乖戾。一张嘴,更是日见恶毒。
重华练成了长生剑法,兴致勃勃地给母亲演示一回,但见剑影如雪,冷冷生寒,虽是一个童子使来,却隐隐然已有大宗师的风范。
黎妙唧坐在床头,眼角都不扫一眼,道:“一套破烂剑法有什么可得意的,你爹在你这个岁数,比你厉害多了。”
重华向洛阳名医学了推拿敲骨的手法,来为黎妙卿的瘫腿按摩。他跪在床边,拳头一下一下地落下,节奏分明,有条不紊。天气炎热,汗水渐渐在他额上汇集,淌过眉毛,滴滴落下。
黎妙卿嗑着瓜子,漫不经心地道:“捶它干吗?反正已经瘫了。我瘫了多好,你也就不用怕我去死了么?这传出去,可多么好听,显得你多么孝顺。天啊,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竟会养了你这么一个拿亲娘换名声的狼崽子!”
重华在几位管家的指点下,开始接手锦绣山庄的事务。山庄自李慕仙去世后,便已是入不敷出。而等到重华接手,不过两年时间便大有起色。重华十三岁这年,年底结算竟有盈余三干两。
黎妙卿听他报喜,抚掌叫好,道:“儿呀,你到底是长大成人了,能独当一面了!娘的心里也就放心了。你就行行好,让我死了吧!”
重华忍无可忍,怒吼道:“你整日把死挂在嘴边,到底想干什么?别人家里的孤儿寡母都是相依为命,母亲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成人。为什么到了我这里,你就只想着去和爹爹地下团聚,却不顾惜我还是一个没成年的孩子?你到底要我做些什么,才肯好好活着!”
黎妙卿怫然变色,怒斥道:“我与你爹山盟海誓,便是做鬼,也要永远在一起。你这不孝子,害得我满身伤病,生不如死不说,更害得你爹一个人在阴间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事到如今,还要叫嚷?当初我临盆时,就应该掐死你!”
重华被她骂得大哭不止。这被困在病榻之上的女人,用她所有的智慧和残忍来对付她自己的儿子时,当真是不遗余力。
重华觉得,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世人都羡慕他少年成名,风光无限,家大业大,祖荫繁盛。可是却少有人知道,他挨的骂,受的苦更是天下少有。一个孩子整日被自己的母亲诅咒,便是名满江湖、富可敌国,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而在这噩梦中,重华却咬紧牙关,一直没有忘记对父亲的承诺;更没有放弃,那毕竟是曾经对他呵护有加的母亲。
为了让黎妙卿活得好些,重华可谓绞尽脑汁。芦衣顺母,彩衣娱亲的事,他隔三差五总要来上那么一回,卧冰求鲤、哭竹生笋的事,他也恨不能亲自试试,以求一效。
小小年纪的他变得越来越深沉,越来越追求面面俱到。一颗七窍玲珑的慧心,却日渐蒙尘,变得越来越脆弱,越来越疲惫。
照顾黎妙卿,于他而言,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一场奇特的较力比赛:黎妙卿夹在中间像是一条绳索,绳索的这一头是重华,另一头却是他已经死去了的父亲李慕仙。
谁对黎妙卿更重要些,黎妙卿自然便会选择谁,倒向谁。
——不,这么比,当然是不公平的。
——事实是,绳索的一头是无知无觉的李慕仙;另一头却是身为独子的重华,以及黎妙卿自己的生命、黎妙卿天生的母性、甚至是重华不顾一切的讨好和拯救。
这一场决不公平的比赛,重华每一天都在对自己说,决不能输,决不能让黎妙卿死。因为一旦黎妙卿死了,“失去母亲”这件事固然已经非常可怕,更可怕的则是,重华自己就失去了在这天地间自处的理由。
——在这样的优势下,若还输了,重华简直就不知道,自己在母亲的眼睛里,该有多么的渺小,多么的不值一提。
——若连母亲都这样看他,在这个世界上,又岂会还有别人来珍惜他、爱惜他?
——那他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任黎妙卿怎样骂他,重华都默默忍受。黎妙卿被他精心照顾,严加看护,慢慢地人白了,也胖了,每日里虽不见笑,却也不再哭了……甚至就连“死”字儿,也都很少再提了。
然后,在重华十四岁生日这一天,重华在黎妙卿的病榻边摆下酒菜,那乖戾的妇人难得温柔下来,问长问短,嘘寒问暖,变得像回了母亲。
重华极为高兴,几年来的心里话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母子俩屏退下人,彻夜长谈,最后重华就在黎妙卿的脚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到他被丫环的…声惊叫吓醒时,床上的黎妙卿已用瓷片割开了喉咙,只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黎妙卿倚坐在床头上,血从颈子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涌出,染红了床单,就连重华的脸上都不知何时溅上了血点。
丫环的尖叫声一直在这空荡荡的卧室中回响,重华瞪大了眼睛,却渐渐觉得那叫声离自己越来越远。
——输了!
——自始至终,黎妙卿的求死之心都没有动摇过!
许多近两年来他都渐渐能够忽略的谣言,忽又在他耳畔响起。
——公子真的是夫人的儿子么?
——当妈的真的会不要自己的儿子么?
重华死死握着拳头,觉得喘不上气。即使他再怎么起伏胸膛,也觉得喘不上气。他的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他不顾一切地伸手入嘴里去挖,于是在那床脚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重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重华,根本是个笑话!
——噩梦醒来。
——欢迎来到比噩梦更加可怕的地狱。
重华在自己的记忆里放声尖叫,无论多少次,黎妙卿那浸在血泊中苍白得不正常的脸都那么清晰地浮现在他面前,仿佛相隔咫尺;而伴随着那张脸而来的,必然是一股令他永远也忘不掉的血腥和呕吐物相混合的腐败气息。
他的世界,他的记忆,旋风一般地转动起来,殓葬母亲,收下薛傲,捡回双姝,宠幸丁绡……他的人生一场场、一幕幕都在他眼前迅速掠过,而后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之后,他一直相信自己什么都不配拥有——没有父母,更别说亲朋。如果他一再奢求的话,那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像黎妙卿的结局一样,被对方狼狈不堪地抛弃,丑态百出。
幸好锦绣山庄的财物,暂时还能由他“窃据”,所以他倒还可以试着买上几个奴仆。
他不敢收弟子,所以只能把薛傲买下来后,再授以武艺。他也不敢娶妻,所以只好挑了娼妓一般的丁绡宠爱温存。
他实在不愿再被别人抛弃,所以首先就把自己放得极低极低,只捡这些没人要的人物,收为己用。可是却想不到,左长苗一来,就让丁绡那贱货毫不犹疑地离开了他。
——又一次毫不犹豫。
——又一次无情抛弃。
原来无论他变得多么有名,多么厉害,多么高高在上,在别人的眼里却始终都一钱不值,烂如泥涂。
重华放声大叫,在他的叫声中,他的身边忽然凭空出现了许多只贪婪的、肮脏的、长着长长指甲的手。这些手争先恐后地攀到他的身上,伴随着一阵紧似一阵、潮水一般的呢喃:
“这不是你的……这也不是你的……”
这些手打掉了他的头巾,拔走了他的发簪,摘走了他的佩剑,扯走了他的玉佩,解走了他的腰带,又扒走了他的衣服。
“这不是你的……这也不是你的……”
它们又开始折断他的手指,敲掉他的牙齿,撕下他的皮肉,拉出他的内脏,分解他的肢体。
重华又痛又怕,可是却无法昏倒,更无法死去,便只能清清楚楚地忍受一切。
“这不是你的……这也不是你的!”
最后,它们终于在重华的惨叫声中,挖下了他有着双瞳的眼睛。
重华大叫一声,锦绣山庄和他所有的记忆,瞬间都土崩瓦解。奇怪的手消失了,他所存在的世界,突然变成了一片广袤无垠的黑暗,只有头顶上,一颗巨大的佛珠舍利,熠熠生辉,照亮了脚下的一片空地。
他低下头来,虽然刚才的痛楚和恐惧都是那样的清晰,可是现在,他却毫无疑问是毫发无损的。在他的对面,赫然站着另外一个重华,与他一般高矮,一样打扮,却只有一双灰白色的,宛如灰烬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摩柯巴颤声道:“我看到地狱了!我看到地狱了!”
重华筋疲力尽,“铮”的一声拔出剑来,喝道:“妖僧,我便在这幻境中,杀了你!”
他被摩柯巴以摄魂大法控制,触摸“六识舍利”后,神智被夺,被困在这幻境之中,不断地重复回忆,供摩柯巴赏玩。这时再一次告一段落之后,怎不又羞又恼?他不由控制不住,虽然明知不是摩柯巴的对手,却仍是再一次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