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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四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鬼王岛啊,真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
薛傲几乎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收敛心神,默不作声。
“八大鬼将,十大战船,三百窟涮,七百鬼兵。东家啊,不瞒你说,我曾经载过七八个人上岛,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再活着回来……”
薛傲忽而有了和他谈话的兴致,道:“为什么全村的人,就只有你敢载人上岛。”
吴老四愣了愣,笑道:“什么我敢啊,只是我没法子啊。我那老婆没完没了地给我生娃子,一拉溜五个儿子,将来娶媳妇都愁死我,只能拿命换钱了。”他话里不干不净,可是那神情语气,却分明是洋洋得意的。
薛傲不由也被他的欢乐感染,道:“我刚才听见她让你小心点。”
“可不么,我死了,谁养她和那班.」、兔崽子。”
看他嘴硬,薛傲成心逗他,道:“你不喜欢你老婆?”
“啥喜欢不喜欢的。”吴老四直接笑出声来,“凑合过呗。”
薛傲侧过头来,离得这么近,他越发看得清楚:那贱兮兮的笑容,十足证明吴老四,其实疼他老婆疼得要死。
薛傲忽然恍然大悟了,道:“你老婆……很漂亮?”
于是那贱兮兮的笑容几乎可以算成是色迷迷了:“嘿嘿,我老婆要不漂亮,我咋能天天抱着她。”吴老四得意得摇头晃脑,“别看现在老了成色差点,放在以前,那也是十里八村一枝花来的。”
薛傲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喉咙都哽起来了,道:“你很幸运。”
吴老四“嘿嘿”笑了两声,又想起来了:“东家,你到底为啥要上鬼王岛?”
薛傲心头一痛,道:“我也是为了一个女人。”
“女人?”吴老四吃了一惊,“让鬼王岛的水鬼抢了?”
“抢她?”薛傲冷笑,眼前浮现出丁绡刀光如雪的风采,“他们八辈子也没有那个本事。我只是想上鬼王岛,给她找一串项链。”
“项、项链?”
这些年来,鬼王岛占据黄河,不仅劫掠往来船只,更四面出击,杀人越货,得手之后,再从水路遁走,令人无从追查。江湖传言,去年震惊天下的长安、郑州等地,十三家珠宝商号的连环血案,便是他们所犯。
薛傲还记得,当日郑州劫案的消息传进锦绣山庄时,丁绡脱口说道:“哎呀,郑州一得阁里的那挂‘昆仑星’,不会也失劫了吧。”
“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薛傲幽幽说道,“不管是什么,不管在哪里……我都会给她找到,送到她的手里。”
“啊,她是您的相好!”
“那么一个烂女人!”薛傲忽然笑了起来,道,“凭什么是我的相好。”
他这奇怪的感情,简直让吴老四莫明其妙了。他偷眼望向薛傲,暮色中,满腔愤懑的薛傲,仿佛是一团模模糊糊的白影。
薛傲伸出手来,指了指鬼王岛,道:“明天夜里,你送我上岛,然后你在那儿等我到五更,五更我还不回来,你就自己回来—一别让人看见你。”
吴老四紧张地点了点头。
薛傲正要折返,忽又回过头来:“对了,你老婆喜欢什么珠宝,反正鬼王岛上的都是不义之财,我也帮你拿一样好了。”
“这、这不好吧?”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吴老四想了想,声音都发颤了,道:“金、金的……金镯子!”
他老婆的要求这般实际、简单,薛傲不由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们真的很幸运。”
这一晚薛傲就住在吴老四家,吴老四的老婆不敢怠慢,飞快地拾掇出一间干净屋子,又给他烧了尾鲤鱼,烫了壶酒。
“我不喝酒了。”薛傲道,想到前两天的闭门大醉,不由又有点恶心,“我已经喝太多了。”
于是那壶酒,就进了吴老四的肚子。
“人真是好人。”这天晚上,吴老四搂着老婆道,“要是死了,怪可惜的……”
他扳着指头算了起来:“船钱五十两,一个金镯子,怎么也值二十两,加起来就是七十两;把他卖给鬼王岛,水鬼们才给我五两,一下子就差了六十五两、可是这五两是去了就准能拿着的,那七十两却还得看他能不能好好回来……他要不能回来的话,我不光拿不着钱,可能还把这一岛的水鬼得罪了,连小命都丢了……”
鬼王岛的人为防有人私自上岛,对他们不利,因此在龙牙村里,专门留了吴老四这么一个豁口,好让那些急着乘船的不速之客自投罗网。
以往那些夜探鬼王岛的人,个个凶神恶煞不说,给钱的时候又小气,吴老四把他们卖了也就卖了,可是薛傲这么大方,却让他头一次犹豫起来了。
“我想要金镯子!”和他不同,他老婆坚定地做出了选择。
“好吧,那就看在金镯子的份儿上!”吴老四说,“得了金镯子,咱们就跑。去他妈的水鬼,让人提心吊胆的,大不了老子不在这儿呆了!”
解决了这样复杂的问题,他高兴得有点得意了,紧紧地抱着老婆,恨不得连夜庆祝起来。
病
九月初二,运城大通车马店。
酉时,有雨。
雨不大,房檐上的雨珠滴落,在地下的水洼里“嘀嘀嗒嗒”地响着。配合那灰蒙蒙的天色,更令人昏昏欲睡。
一个高大的男人躺在炕上,盖了两末被子,兀自打着哆嗦。他脸色灰白,勉强道:“我……咳咳,我真是没用,偏在这时候,生起病来……”
那女人轻快地打来一盆清水,一边摆着毛巾,一边微笑道:“都是那泼皮该死,怎能怪到大哥身上。”
昨日男人于雨中追杀疯猪,岂料那泼皮是个临死也要拖人下水的滚刀肉,被男人铁掌重伤之际,居然将他们的珠宝、兵刃全都扔进了路边的一条河里。这几天雨水大,河水湍急,男人阻拦不及,待下水去捞时,东西已无影无踪了。
男人在河中上下数次,只在淤泥中捡回那一刀一剑,却被凉水惊着了,到了晚上,便觉头重脚轻,及至早晨,已是烧得如同火炭,再也起不得身了。
“想不到,你我二人大阵仗见过那么多,却在那么个无赖的手上栽了跟头。”
“这算什么翻船,就当破财免灾吧。钱财是身外之物,只要我们人好好的,别的都不重要。”
男人点了点头,叹道:“你说得对……可是我这么躺着,咱们就真给困在这里了……”
女人笑道:“兵行诡道,大哥又不是不懂。在这里歇上两天,哪有追兵能想得到?没准,还更安全呢。”
男人想了想,笑道:“说得也是。”
女人侧身坐在炕边,一边为男人擦脸擦手,一边道:“大哥身子强健,这点伤寒感冒,稍稍歇一下也就好了。”
男人任她服侍,叹道:“我先前还担心你淋了雨,会生病……嘿,反倒是我……唉,你去厨房,帮我熬一大碗姜汤来,我出出汗,早点好了安心。”
女人笑道:“好,偏你是个急性子。”
她服侍男人躺好,这才推开门,将污水倒进院子,又戴好斗笠,往车马店的厨房而去。
运城陆上连通陕、晋、豫,水上连通黄河、渭水,正是中原地带的交通要塞。大通车马店则是这要塞当中,遍地客舍里最不起眼的一家。
短墙、泥院,住房颇见老旧,家什也都不新。能诱人来住的条件,不过是开水、热炕、便宜、干净,这八个字。
三进的院子,那女人他们住在三进,而厨房却在二进。
她来到前面,正好听见前院一阵喧哗吵闹。
二十几个青衣大汉,赶着十来匹健马,拉着两辆大车,丁零当啷地从那双开的大门里挤了进来。如此大雨,人马自然早都给淋得狼狈,大车上堆着高高的货物,油布上稀里哗啦地淌下积水,健马喷着响鼻,脚下趔趄,显见已给累坏了。
青衣大汉都是二十往上,四十往下的岁数,个个彪悍精干,脚下腾腾有力。
一进门,已有人大着嗓门叫嚷起来:“伙计呢?他妈的人都给淋死了,快来招呼客人呀!”
大堂里连忙有伙计举袖遮头地跑了出来,帮着牵马拉车。
那些青衣大汉,个个嗓门洪亮。有的道:“马厩在哪里,快带马去避避雨。”有的道:“让厨房准备饭食,照着三十个人的量,做热汤面,多放辣子。他妈的快冻死了。”又有人道:“还有房么?还有院么?最好是给咱们包个院子!”
这些人吵吵嚷嚷,简直像是院子里打起了闷雷。女人站在往二进院的月亮门里,拉低斗笠,注目观望。
大门口最后走进一个人来。
这人穿着一身玄色深衣,外罩一仁:褐色短氅。风雨如晦,他的身上想必也已湿透,可是他慢慢走进车马店的时候,却仍是气定神闲,每一步走下,都像钉子楔入地里。
他也戴了一顶斗笠,斗笠下,白须如银,原来是个老人。
女人往后退了一步。
那老人的右手提了个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