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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焰燎面色蜡黄,长发也枯黄得像把干草,衣领上还沾着不少掉落的头发。他见雷海城满脸错愕,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认不出我了?呵——”
瘦长的大手捂住嘴,又开始新一轮咳嗽。雷海城觉得他整个人就快咳到散架。
公子雪默默从车厢角落的包裹里取出个玉瓶,倒了几粒黑色药丸递给御焰燎。和着水吞下药丸,片刻后,御焰燎风箱般的喘息声终于低缓。
雷海城对御焰燎没有多大好感,但也说不上如何讨厌,见一个意气风发的皇帝落魄至此,倒生出几分惋惜。
他清楚婚礼上瑶光那一剑的威力,御焰燎被洞穿胸膛还能活到现在,恐怕是天天拿人参当饭才吊住一条命,落下个终生病根也在所难免。
只是御焰燎不好好在风陵宫中休养,抱病千里迢迢来到天靖和西岐的战场干什么?
还有公子雪……他默然瞥了公子雪一眼,虽然心头疑窦丛生,不过刚才碰过个钉子,他也懒得再问。
转身缓缓走回原来休憩的地方,踢走了两条狼尸,背靠岩石坐下养神。
搏杀饿狼让他出了身热汗,头重脚轻的昏眩感减轻不少,四肢的伤口却又有迸裂的趋势,他卷起衣服检视着伤口。
公子雪牵着马车也走到岩石边,捡了些枯枝烧起火堆,向雷海城递过个银制的扁平小盒。“里面是专治外伤的金创药,连敷几天就能落痂。“
雷海城抬头看着他,没接。
公子雪顿了顿,冷冷的语气里听不出是不悦还是惭愧。“药膏没毒,你不用怀疑我骗你。”
雷海城轻叹口气,接过银盒。药膏清凉,抹在伤处,疼痛顿时大减。
公子雪静静地看着雷海城涂药。他面色淡漠,眼睛却在熊熊火光里亮起来,似乎很高兴雷海城信了他。
雷海城正抹着药,御焰燎扯开车帘,边咳边盯着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攻打西岐吗?”
雷海城擦药的手停了一下,他被封为天靖的异姓王,恐怕已传得各国皆知。眼下又出现在天靖边境,御焰燎自然以为他是来为天靖大军助阵。
“我是打算去刺杀西岐国君,不过攻打西岐,不关我的事。”
御焰燎不明个中原因,但听雷海城说要行刺西岐皇帝,他目露喜色,连咳嗽也止住了,招手让公子雪扶他下了马车,坐在雷海城面前。
“那正好,我也正要去西岐找符青凤那个贱人。雷海城,你要杀西岐国君的话,我帮你。”他说到符青凤的名字时,一字一顿,仿佛要将这名字咬个粉碎。
雷海城自识御焰燎,印象中御焰燎始终都是一副雍容淡定的模样,从无此刻情绪失控。他狐疑地道:“你助我杀西岐国君,不就等于帮了天靖?”
他曾在澜王府偷听过冷玄和冷寿的对话,知道风陵和西岐素有夙仇。但以他对御焰燎的了解,御焰燎应该静观天靖和西岐鹬蚌相争,等两国都元气大伤,再坐收渔翁之利才对。即使要报世仇,也犯不着在这时候动手,白白便宜了天靖。
公子雪在旁冷冷道:“符青凤是西岐国君的人,欺骗陛下多年。陛下今番重伤,符青凤终于露出真面目,囚禁了陛下,对外宣称陛下不治身亡,还伪造陛下要他摄政治国的遗诏,独揽风陵大权。陛下无子嗣,符青凤其实已经跟皇帝无异。用不了一年半载,他多半会名正言顺地改元称帝。”
雷海城料不到自己离开临渊后,风陵朝政竟出现如此大的变动。回想起符青凤总是笑容可掬,对御焰燎看似忠心耿耿,却原来包藏祸心,一直在等待机会给予御焰燎最致命的一击。
符青凤必定是事先看出了瑶光的破绽,才将计就计,在他和瑶光的婚礼上借刀杀人。
被暗中下毒的马匹,八成也是符青凤做的手脚。
只可惜了瑶光,舍命行刺,结果却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能将御焰燎也玩弄于股掌之上,他不得不佩服符青凤的心机。
不过最厉害的,当数符青凤背后指使之人。兵不血刃,只派出一个符青凤,便将风陵国土攫入掌中。
这西岐国君城府之深,超出了他原先的估算……
“咳,是我太相信他了。”一阵急剧的喘息打断了雷海城思绪,御焰燎抚着胸口苦笑。“他确是难得的治国人才。我本就有意若遇不测,由他来继任我风陵基业,所以出征天靖也留他摄政,得以在百官面前树威,结果反让他坐大。”
他闭上眼睛用力吸着气,悲伤、愤怒、痛心、失落……无数种表情纠结浮现,令他脸上肌肉抽搐。“如果符青凤是为篡位,我也赏识他的野心,愿意成全他,可他居然说是为了西岐。难道我这些年来对他百般宠信,都比不上利用他的西岐狗皇帝?”
雷海城早在临渊城时就觉察到御焰燎和符青凤之间关系甚是暧昧,听御焰燎现在的口气,嫉妒远远超过了被人背叛的愤恨。
剥去尊贵的皇帝面具,御焰燎也不过是个因妒忌昏了头脑的普通人。
雷海城可以理解,为什么御焰燎肯帮他杀西岐国君了。他惟独不明白,既然符青凤已经夺得大权,为何不斩草除根杀了御焰燎,只是囚禁了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符青凤应该很懂这道理,更何况是对付御焰燎这样不世出的枭雄人物!
“符青凤不杀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他想了想,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御焰燎扭曲着嘴角,“还能有什么,无非想向我扬威罢了,咳——”
他弓着背脊,又是好一阵咳喘。雷海城虽仍有许多疑虑,也不忍再去问他,转望公子雪。
跟在洛水分别时一般无二的容颜,然而见识过公子雪的狠辣出手后,雷海城再也不会把眼前高瘦的人跟文弱划上等号。
甚至公子雪仅仅随意负手站立,雷海城都感觉有丝丝寒气从他身上逸出,使得公子雪身前的火堆也黯淡无光。
整个人,仿佛就是一柄出鞘寒剑。
要收敛起这等气势,公子雪在与他和公子悠逃亡途中,想必也伪装得很难受。
“你究竟,是什么人?”
“洛水国大公子。”
公子雪竟微微一笑,“也是风陵唯一一个不用上朝、不用露面的丞相。”
风陵朝堂上,四相的座位始终有张是空着的。即便雷海城与瑶光婚礼上,皇帝亲临,百官云集,四丞相仍旧只有三人到场。
因为公子雪并不在风陵。
“你是洛水呈给天靖的质子,怎么会当上风陵丞相?”雷海城忍不住好奇。
“我到天靖京城的第一年,给那些猪猡一样的小官吏戏弄。幸亏陛下那年潜入天靖游历,替我解了围,还指点我武艺,不再受人欺负。”
公子雪生性不喜多话,轻描淡写一言带过,一双波澜不兴的眸子凝望御焰燎,“陛下有恩于我,凡是伤害陛下的,也就是我的仇人。”
御焰燎因剧烈咳嗽而疼痛变形的脸终于露出丝欣慰笑容,朝公子雪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下。“好在当初要你继续用质子的身份留在天靖做内应,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你的身份,连符青凤也不知。否则他除掉顾东神,必定也会对你下手。”
雷海城一凛,“顾东神死了?”
“被符青凤下令车裂而死,罪名是庇护行刺陛下的凶手。”
公子雪拿着段树枝拨弄火堆,火光将他和御焰燎的面容映得明暗交替。“还有不少对陛下死讯抱疑心的臣子,也都给符青凤找借口处死。我在洛水听到风陵有变,赶去临渊时,朝中许多要职都已换上了符青凤扶植的心腹。他也许以为大局已定,居然放心地离宫前往西岐,正让我有机会救出陛下。”
雷海城点头,算是理清了头绪。御焰燎定是咽不下这口怨气,才将自己的安危性命都抛诸脑后,不远千里也要赶来西岐。
睿智狡诈如御焰燎,竟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看来果真被符青凤激得丧失了理智。
他并无心过问御焰燎和符青凤之间的恩怨,但如果有公子雪襄助,刺杀西岐国君无疑多一份胜算。
“雷海城,你我联手除去西岐狗皇帝,你意下如何?”御焰燎在喘息的空隙追问。
飞快地衡量过利弊,雷海城做出了决定。“好!”
他转头,公子雪正凝眸望着他,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火堆燃烧了一宿,黎明时分奄奄熄灭。晨风凉飒,吹着地上灰烬,在车轮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