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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运气太不好。”
季月美绝望的颤着声道:
“英雄……求你……求求你……”
展若尘视线下垂,徐缓的道:
“你运道欠佳,我的运道尤蹩——但我宁愿自己承担责任,也不乐意向你下手——”
季月美瞪大了那双红肿的泪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唇抽搐着,嘴巴连连翕
张:
“你……你是说?英……雄……你是说?”
展若尘低沉的道:
“我是说,季月美,我要和你赌一次。”
迷惘又惊疑的,季月美呐呐的道:
“赌一次?和我?和我赌一次?”
展著尘异常稳重的道:
“不错,赌一次——你的模样,你的神态,你的央告,你的祈求,尤其是你在此事中的
立场,全使我不能下手斩杀,然而,或许你是故意装扮的,或许你骨子里完全不是这么回
事,更可能你表面的反应与你的实际内蕴截然迥异!”
凄哀的落着泪,季月美道:
“英雄,你不要这样怀疑我……我没有骗你……我一切正如我所说…
…我只是个可怜的女人……出卖灵肉的可怜虫……”
展若尘道:
“但愿我没有错,你的情形正如你所说的这样,是以我的理智才要与我的仁恕之念赌一
赌,也要以我的猜疑同你的诚实与否赌一赌;季月美,我在江湖上厮混已经够长久,试过了
各式各样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好狡之徒,也遇多了做工十足,见风转舵的刁滑之辈,因此
对人心,对人性,早已失去了那种直党的天真和浮面的信赖,但我不希望重蹈覆辙,你,明
白我的意思么?”
季月美泪流满面,感激零涕的啜泣着:
“我明白……我明白…英雄……你放心吧……你不会输的,你永不会输的……好人必有
好报……英雄,你的仁慈,你的宽恕……老天一定会补偿你……”
无声的苦笑着,展若尘道:
“把细软收拾好,你去吧。”
诚诚敬敬的对着展若尘叩了三个响头,宛如再世为人的季月美咽着声道:
“英雄,我知道不能问你的名姓,但我却会终生记得你…铭谢你,请接受我与我那孩子
的祈福,真挚的感戴……”
挥挥手,展若尘道:
“去吧,但谨记三缄其口!”
季月美抹着泪站立起来,沙哑的道:
“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英雄,正如同我向你所保证的……”
当这个死里逃生的女人匆忙收拾妥当,又再次向展若尘叩别之后,展若尘在房中略略抄
查了一遍,却没有其他发现,他不再逗留,径自推窗而出,沿着屋脊飞离这幢宅院。
从他开始行动,一直到他离去,过程中并非是毫无声息的,而某些音响的传扬应该能使
宅子里其他的人察觉,然则竟没有引起任何反应,一切静寂无声,这座宅院就仿佛是幢废弃
已久的空屋一般;展若尘明白,宅子的主人石宗和必已知晓这是怎么回事了,石宗和默契在
心,当然不会,也不敢自找麻烦。
归途上,展若尘思量着一件事——他义释季月美的事;心头多少有些疑郁的感觉,他不
能确定,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了还是惜了?
正如他曾向季月美所说,他没有杀戮对方灭口,实际上担负的责任极大,秘密的泄漏,
内情的宣扬,他本人的身份,加上金申无痕的立场与嘱托,俱将难以收拾,真个到了那步田
地,他就不啻自陷困境,进退维谷了。
但是,他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冒这次险,他不愿再干后悔的事,尤其这样的后悔乃是无以
补偿的,与其将来可能痛苦,莫如眼下先行承受疑虑的煎熬,正确的答案,他不须多久便会
知道了……
杀戮同仁义,往往是两个极端,可是在某些情形之下,却又是浑然一体的连结,生死之
中若有分径,那便在于一个“理”字上了。
展若尘沿着大道,策骑往前路奔去,他业已在来时耽搁了一天,他想回程中尽量加快过
赶,将这延误的一天弥补过来……
…
风云阁 扫校
柳残阳《霜月刀》
第十五章 生死陷阶
清晨。
空气中有一股寒冽的透凉,深吸一口,肺腑之间都被那种凉沁刺激得微微颤慎,但却是
一种舒适又熨贴的颤凛。有薄雾,太阳尚未露面,这显然会是一个不错的天气。
展若尘业已奔行在路上,打东方泛白之前,他早就开始登程了。
沿途行来,都很顺利,他预料可以照他的计划赶回“金家楼”,并且,那耽搁的一天也
能弥补过来。
蹄声激扬着,一路向前滚去,展若尘想着心事,在周遭轻纱似的雾气飘渺中,他的心境
也似同雾氢相融,变得有些迷迷蒙蒙的了。
忽然,他把奔速缓了下来,眯起双眼向路前的一片蒙陇里注视一一那里似有一团黑影在
蠕动,极其缓慢的蠕动,而这团黑影比诸一个人的体积要来得庞大。
更谨慎的使坐骑换成了小碎步,展若尘戒备着朝前接近;本来,道路上发现其他的人迹
乃是一桩极为平凡的事,展若尘大可不必如此慎重,然而,令他起疑的是这类似“人迹”的
黑影却来得如此庞大,更且移动得反常的缓慢。世道已经够艰险了,江湖中的诡异变化却益
为离奇,什么样的花巧,什么样千奇百怪的名堂都有可能发生,展若尘从不对“反常”的事
掉以轻心,经验是辰光岁月的累集,也是血与泪的结晶,他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应该加意审
慎,那就是他所以尚能活到现在的最大原因。
于是,他已接近到可以看清楚那团黑影的距离之内,他停下马来,微微有些迷惑,但是
他表面上的神情却一片木然,冷凛的木然。
那团黑影果然是“人”的影子,为什么又比一般的人影来得庞大呢?说穿了有点可笑,
因为那是商个人合在一起的影像。
两个人,一个白发苍苍,身腰佝偻的老头子,一个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而大姑娘却是
背在老头子背上,薄雾迷蒙中,看上去自然便显得怪诞了。
不过,这却又解开了一项疑窦为什么这团影子移动得如此缓慢。
展若尘早就练成了一种定力,掩藏内心实际感受的定力,如果他认为需要,他便永远可
以使表面的反应截然分断……他冷冷的凝视着这幅出现在大清早的怪异图案一个瘦小枯干
的老头子,如此吃力的背负着大姑娘,犹在拖着蜗步,气喘吁吁的往前挣扎。
老头子似也看见他了,在俄顷的惊愕之后,老人那张皱褶深刻的枯干面孔立时浮漾起欣
喜又祈盼的表情,朝着这边瞒珊走近几步,老人喘息着沙哑的开了口:“这蒙蒙亮的一大
早,遇上个人可真不容易……这位,呕,老弟,你是待往哪里去呀?”
展若尘静静的道:“我去的地方,和你要去的地方,正是两个相反的方向,老丈。”
老人的神色暗了暗,又忙道:“老弟,我想求你帮我老头子一个忙,我实在撑不住
啦。”
展若尘看了看脸孔侧搁在老人肩上的那个少女,她有一头浓黑的秀发,发丝正散乱的披
垂在老人的颈肩四周,这位少女的双目紧合,面色出奇的苍白,呼吸很微弱,似乎有些不
妥,若不是她的背部还在隐隐的起伏,便会令人怀疑她到底是死的抑是活的!
双眉皱了皱,展若尘道:“什么事,老丈?”
又喘了口气,老人疲累的道:“你也看见了,老弟,我背上背的是我的孙女,昨夜里,
她忽然得了急病,人就这么晕晕沉沉的委顿着……我好不容易挨到天光,赶紧背着她往前面
的‘三合埠’去找郎中诊治,这一路下来,业已背她走了十多里地……咳,我真是不行了,
就这十来里地,几几乎已累散了我这一把老骨头……”
展若尘没有答腔,但他已经知道老人希望他帮忙的是什么事。
露出一脸乞恳的神情,老人可怜兮兮的道:“老弟,我不敢指望你像我这样承力背负我
的孙女,但至少你还有匹大马,求你用你的马载乘着我祖孙两个,赶早到‘三合埠’去,找
个郎中给她瞧瞧……”
展若尘道:“那‘三合埠’离此多远路途?”。
老人赶紧道:“不远,老弟,只有十五六里……”
展若尘未免作难,他重任在身,急着回去复命,这是丝毫也不能耽延的事,何况实际上
他业已耽延了,然而眼前这一老一少,却又正处困境,少女更在重病之中,模样透着十分严
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