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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艘船,俨然成了“海市蜃楼”的废物点心,即将葬身大海上的坟墓。“黄金”号邮轮向上翘起的船头,可怜巴巴地裸露白色的龙骨和支架。它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破损的船头,让人望之惊心丧胆。大小不一的残块和碎片,奇形怪状,它们乘着海风“哗啦啦”飘散,雪片般洒落南中国海。
“天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黑色窟窿,活脱豺狼张大黑洞洞的嘴巴,它绝望地仰天悲鸣。货舱完全暴露在白森森的月光下,货舱里的人命若悬丝,这是异兽大天使的杰作。它摇头晃脑,张牙舞爪,为晚餐打开了食品盒的盖子。蜃城夜空,回荡着它那凶恶而又得意的吼声。
激烈的枪声从“黄金”号的船头方向传来,在位于一层的船舱通道,荡漾一片朦胧的回音,连绵起伏,缭绕在耳畔令人深感惊心动魄。林文湛和彼得,两个幸存者,一对狼狈不堪的倒霉蛋,他们如今成了难兄难弟,在一起咬牙坚持。他们被这些可怕的震荡,颠簸得东倒西歪,晕头转向。双双趴在地上,伸展四肢,紧贴倾斜的地面,他们的手脚死死撑住两边的墙壁,竭尽全力保持平衡。两张面如土色的脸孔,冷汗淋漓,白晃晃发亮。他们料到,若是不小心翻滚出去,没准儿会伤筋骨,落得缺胳膊断腿的悲惨下场。
尤其怀抱婴儿的林先生,境遇更加困难。束手无策,他瞪大惊恐的黑眼睛,眼睁睁看着“金龙”随车滑行,它慢慢腾腾向着船尾的方向移动,他却是无能为力。他的儿子在尖声哭叫,仿佛为他拉响警报,尽管心急如焚,而他唯有默默祈祷。正在紧要关头,电动车的车轮,刚巧被海盗先生的遗体顶住,它没能走出多远,就自动停下来,这让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琢磨,虽然危机四伏,运气还不算太坏。人与兽,还有得一拼,胜负难测。他咬紧牙关,默默忍受命运的捉弄,他坚信自己能挺住。
彼得先生可是再也挺不住啦。他的肠胃翻江倒海一般折腾,情同当场催命。他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他心里真害怕,会落得“阿尔伯特第二”的可悲下场。的确是有片刻,海盗阿尔伯特先生临死以前,那张青筋暴起的狰狞嘴脸,恍惚间频频在他眼前闪烁,白晃晃的影子“飕飕”飞舞,触目惊心。不祥的预感,黑压压地笼罩他,他几乎被恐惧压垮了。
林先生拼命护住怀里的宝贝儿子,一边大声安慰身旁的“美国佬”,说:“没事,没事,你不会有事的。吐吧,索性统统吐出来,马上就好啦。你准是晕船,我亲爱的彼得先生?”
晕船?这还用你说!彼得脸色铁青,涕泪横流,他仰脸看看林先生,心里气得不得了。他动动嘴巴,却说不出话来,他竟好似失语一般。
远处的枪声,时断时续。船,还在晃动,强度正在逐渐减弱。利用这个间隔,林先生终于“竖”起来。“好家伙。”他一声长叹,连忙搀扶彼得先生,他好不容易才让他坐起来。“听啊、听啊,那些枪声!确实是枪声,心惊胆寒,好像是在货舱。我猜,那只爱吃肉的异兽大天使,恐怕是在船底下,它正气得发抖呢。天晓得,谁惹恼了它,也许它想把船从底下掏空。彼得,你说呢?”
彼得瞪大蓝蓝的眼睛,望着他,就是不吱声儿。他背靠墙壁,瑟瑟颤抖,渐渐瘫软。可怜的家伙面如死灰,大口喘气,汗如雨下,他浑身冰凉,他的情况越来越不妙。他试图向林先生微笑,表情僵硬,脸色难看,他的笑容情同恐吓,他像是随时随刻都会猝死似的。美国人仿佛垂死的病人,生死悬于一线,看着真让林先生担心害怕,也越来越焦急。
“‘美国佬’,怎么样啦?”他关切地盯住他的蓝眼睛,无论如何不肯放弃他。他用力摇晃他,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彼得,彼得,你听见吗?亲爱的彼得先生,你可千万不能死,为了我!我和我儿子,我们需要你。我儿子,他可是‘九房隔一子的一脉单传’,我们林家的‘独苗’,本先生的神圣信仰。救命哪,彼得?喂,睁开眼睛,看着我,你!好好听我说话。活见鬼,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你还是美国人呢。”林先生积极努力,盼望彼得能够尽快复活,他可不想成为蜃城上最后的一个人。他激情高涨地唠叨,大声呼唤,全当是在为美国人“叫魂儿”。
彼得先生眯缝眼睛,目光呆滞,他死死盯住前方。灰蒙蒙的雾气,悬浮在半空,在月光照射下洁白透亮,它们缥缈舞动,深深地诱惑他。他那专注的神态,倒像是在努力理解“一脉单传”的含意。他听着“中国佬”的唠叨,每个字都恍若在他耳畔,荡漾无比壮观的“嗡嗡”回音,他的心随之起伏。他冲着林先生微微点头,眨眼睛,深呼吸,握紧拳头,尝试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好使自己尽快恢复。
“听我说,彼得。你一定能够挺过来,坚持啊。只要你能在蜃城活下去,每分钟我给你一块钱,是一块钱的人民币!如果你活二十四个小时,四十八个小时,活得更多、更多,这样兑换成美元,你算算看是多少?”林老板热情洋溢和他讲价钱,尽量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一心想要帮助彼得唤醒自己。彼得竖起耳朵,仔细听他谈生意,他开始在心里一五一十地算账了。
“猜我怎么想的,彼得先生?”他大声追问他,一边拼命搜索枯肠想词儿。“我们一路上‘拼拼杀杀’的,不见得比货舱更安全,难道不是吗?不晓得吉祥孩子怎么样了。没准儿,他还自己爬出来了呢。请您选择,我们继续前进,还是退回货舱?去和吉祥,还有那个水手,嗯,他叫‘小顺子’,大家伙儿守在一起。天哪,不该抛弃吉祥,我们还有选择吗?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办!我好‘怕怕’呀。嗨,你说了算,彼得?”
彼得用力攥紧拳头,蓝眼睛热切地注视黑眼睛,此刻“长舌头”先生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够激起他强烈的求生欲望,甚至他那假惺惺的嗓音,也变得悦耳动听。
“我们有两个选择。我听你的,彼得,你说了算嘛。选择之一,我们带着龙舟帆船,出海战斗。或者说,出海喂鱼,喂超级‘癞蛤蟆’,唉哟,不论喂什么,反正都够呛。选择二,我们退回货舱,从容赴死。好死,还是赖活?你倒是说句话呀,总归不能老呆在这儿,是吧?空气污染,环境太差,完蛋!老天,你还不活?那我要死啦,有没有搞错?”林先生说着、说着,气哼哼地嘟哝起来,渐渐露出他的南方口音,听上去口齿有些不清晰。
莫名的寒意悄然侵袭他,他下意识地缩紧身子,让宝贝儿子躺得舒服些。他低头望着可怜巴巴的小东西,月光下,新生命百合花朵一般鲜艳明媚,他忽然感觉快要被活生生逼疯啦,禁不住打寒战。恍惚间,他的眼前浮现无数百合花的影像,那是妻子喜爱的花朵,他心想:那些百合花,为什么那么美?阳光普照?水分充足?自由呼吸?那么,人的一生呢?倘若深陷邪恶信仰的蜃城,一天到晚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地恶意竞争,追逐或者被追逐,心底纯洁的信仰一旦枯萎,人若是不曾疯癫才怪哩。
“小天使,”彼得先生挣扎着,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但是他所说的这三个字啊,着实把林先生当场吓倒。“哇啊,它在哪里?!”林先生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浑身上下打哆嗦。
“小天使呀,”彼得略微停顿,调整呼吸,他温和地问道:“嗯,我是说,你的小宝宝,他还好吗?”
“好呀。”看到彼得终于活了,他总算放宽心,忍不住惊喜地嚷嚷。彼得先生望着不远处的死难者,痛惜不已,他不禁心潮起伏。那些倒在这里的人们,人妖先生,餐厅服务生先生,小姑娘和海盗先生,以及那个自诩为“福教皇”的失足的年青先生,他们都是“海市蜃楼”的牺牲品。再看看两个大活人的黑影子吧,月华中竟然如此凄惨,他们如此脆弱,无所依傍,堪称孤苦伶仃。
蜃城,生死寻常,一如朝露,命运瞬息万变。累了,不想再拼了,彼得?他反倒羡慕那些死者,他们总算从万分辛苦的追逐当中解脱。想到马上就要开始的,那些接二连三的生死拼搏,他下意识地哀声叹气,喃喃说道:“我好累,林先生,真的什么也不想要了。我太太死在蜃城,你也是这样,我们是两个‘混球’,不是吗?我的生活全毁了,苦苦追逐的美好梦想,破灭了。信仰打碎了。我只想要一杯‘白兰地’,或者一盒‘登喜路’的香烟,再或者是一块‘箭’牌的口香糖。我宁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