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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致远脸上全是惊疑之色,见如意说的郑重其事的样子,他心口处却猛烈的跳了几下,当年老五带着一个毁了容的嬷嬷过来,那嬷嬷自称是红鸯,还说自个的娘秦姨娘是被老太太设下毒计害死的,他只觉得她的话匪夷所思,不足为信,况且那个嬷嬷面容全毁,根本辨不清她的样子,为此,他还斥责了老五一顿,说他不该弄个身份不明的人来造老太太的造谣,如今听如意忽喇喇的提起,他颇为不解,按理说就算红鸯在世,如意怎可能会认得红鸯,废苑大火,秦姨娘身死,红鸯失踪这都是久远的事了,连他当时也只有七八岁的样子,想着,他点了点头道:“认得,她是秦姨娘的贴身丫头。”说着,他转眸盯着如意又问道,“如意,为何你无端端的提起她,莫不是你见到她了?”
如意拍了拍手,沈致远转头看去,却见晕黄的烛火下走进来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尤可见那女人两鬓斑白,额头上刻着深深的细纹,他只愣愣的盯着她,又伸着指着那老妇问如意道:“如意,她是谁?”
“二少爷,难道你不认得老奴了么?”一声低沉喑哑的声音低低传来,那声音里竟带着悲戚之色,她缓缓走入屋内,朝着如意和沈致远施了个礼道,“老奴参见福瑞郡主,参见二少爷。”
“你是谁?”沈致远指尖微有颤抖,连连摇头道,“你为何唤我二少爷,我并不认得你。”
“父亲,你稍安勿躁,待你看了她的脸便知道她是谁了。”如意说完,又对着红鸯道,“嬷嬷,你摘下面纱让父亲瞧瞧他可还记得你。”
红鸯苍老而松驰的手缓缓抬了起来,轻轻拉下罩在脸上几十年的面纱,脸上虽然还带着凹凸不平的被火烧伤的痕迹,但这些伤疤已然淡了许多,依稀可辨她的样子,一双略显浑浊的眸子里早已盈满了泪,布满皱纹的唇角轻轻扯了扯,她朝着沈致远露出一个关切而又欣慰的笑,她的嗓子受过伤,所以并不能说太大的声音,那声音低如风卷落叶的沙沙之声。
红鸯徐徐道:“二少爷竟得了这样一个好的女儿,老奴这心里也跟着高兴,若不是福瑞郡主,老奴的脸怕是一辈子都难见二少爷,老奴留着这一条命到如今,只是想告诉二少爷秦姨娘是怎么死了,过去五少爷带着老奴来见二少爷,二少爷说什么都不信老奴的话,老奴心里终究不甘,只还想着能再见二少爷一面,今日不管二少爷信不信老奴话,但老奴还是想将真相都告诉二少爷,省得二少爷认了那毒妇做娘。”
沈致远一听身子不由的颤抖,人往后退了两步,又问如意道:“如意,她果真是红鸯姑姑么?”他难以相信的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不是的……如意,你怎可能会认得红鸯姑姑,她失踪的时候,连为父都还小,为父除了记得一个朦胧的印象,却不大记得姑姑的样子了,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只低到尘埃里去,他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嫡母会害死自己的亲娘,他抬着迷茫的眸子却不敢再看红鸯,其实他记得红鸯的样子,虽然眼前这个老嬷嬷又老又丑,可他还是能辨得这个老嬷嬷就是红鸯。
小时候,他那样喜欢红鸯,时常缠着她给自己说故事,做风筝玩,他目露伤痛的盯着屋外那乌黑的天空,夜色浓重如蒙着一层黑色的密不透风的棉布,合着府里廊檐下的昏黄灯笼,他好似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夜色,一场大火,漪兰苑被烧了个干干净净,而娘的身体被烧成了一具焦黑的枯骨,他永远也不能忘记,那枯骨的样子,他害怕,他害怕不敢靠近那具枯骨,当时老太太捂着他的眼痛哭着叫他不要看,可他还是扳开了老太太的手跑到那具枯骨面前,因为那枯骨是生他养他的娘啊!
“二少爷,你不记得老奴不要紧,可你应该知道秦姨娘是怎么死的?当年若不是管家钟良救了老奴,老奴早死在了废苑,怕是今生再也见不到二少爷你了。”红鸯说到感伤之处,蓦然见到博古架旁一对红木无束腰镶掐丝扇形座面杌凳,那凳漆面有些许剥落,显得有些古朴陈旧,她伸手指着那杌凳好似陷入某种回忆一般呢喃道,“二少爷,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侯秦姨娘屋子也有这样的杌凳,你还踩着它想偷吃秦姨娘亲手做的雪片软糖,不小心从踩翻了凳子,额头磕在柜角之上,到现在额角边还留着一个涡儿。”
沈致远听得已是泪眼婆娑,面露动容之色,他抬手拂了拂额角边的一个小涡儿,眼里说不清是悲哀还是欣喜:“红鸯姑姑,真的是你?”
“二小爷,老奴真是红鸯,过去你不相信老奴,如今福瑞郡主亲自将我带了过来,难道你还不肯信么?”
“如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寻到红鸯姑姑的?”沈致远心里全是疑云。
如意伸手指了指身旁的椅子道,“嬷嬷,你赶紧坐下来说话。”说完,又对着沈致远道,“父亲,女儿原也不认得红鸯嬷嬷,只是女儿时常出入京绣坊,无意间获知京绣坊的老板娘萧荷娘身边的哑嬷嬷原来竟是咱们宁远侯府的人,当时女儿也不敢完全相信,后来又问了五叔方知这哑嬷嬷就是红鸯嬷嬷,女儿想着红鸯嬷嬷与咱们府上的渊源,就帮她医治了脸,今儿下午,女儿回来之时又去了京绣坊将嬷嬷带来过来,白天人多嘴杂,原想着趁晚亲自去回了父亲,不想父亲自己过来了,所以女儿特地让嬷嬷过来见你,这当中的原委想必父亲也应该能明白,一则父亲该知道当年的真相,二则红鸯嬷嬷一心惦念父亲,女儿带她过来也可全了她与父亲的主仆之义。”
沈致远心中震惊无比,那心却是痛的,既然这老妇人是红鸯,那过去她跟自己说的话也是真的了,当年他不肯相信她,所以并没有听完她的话就将她赶了出去,因为他身为人子,绝不允许有人去诬蔑老太太,而今,他竟觉得自己有些懦弱昏聩,因为当年他不是没有过一点点怀疑,只是从他内心深处他不敢相信罢了,他垂首低眸痛惜一叹道:“自然你是真的红鸯姑姑,那当年你跟我说的话就是真的了,难道老太太竟会那样狠毒不成,她若果真那样狠毒,为何不连我一起治死了,反斩草不除根的留下我,照顾我,养育我。”
红鸯微微一叹:“二少爷,老太太留下你,难道还会对她有坏处不成?她既得了贤良名儿,又得了老爷的重托和信任,还得了二少爷这样一个孝顺儿子,当年老爷那样宠家秦姨娘,所以老太太气不过才弄来了毒药下在秦姨娘饮的保胎药里,可怜秦姨娘一尸两命,老太太为了毁尸灭迹,又暗中吩咐人一把大火将漪兰苑烧了个干干净净,若不是钟良救了我性命,我也逃不出去。”
沈致远听着已是无尽哀意,想不到他一直认作亲娘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杀母仇人,真真又可悲又可笑,可她毕竟又养了自己这么多年,不管她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罢,养育之恩总是有的,他从来都以为老太太是待他好的,甚至于待他比大哥更加纵容,大哥常常因为读书写字偷懒而被老太太责罚,自己偷懒,老太太却从不责罚,还说自己身子骨不好,不能逼着读书,如今想想,这纵容究竟是好还是坏,若不是当年父亲管的紧,怕是自己早变成纨绔子弟了罢。
他长叹一声,有恨,有落寞,还有不忍心,“如意,想不到事情竟真是这样,如今为父也冷了心肠,可为父终究也不忍加害老太太,毕竟她都得到了报应不是吗?她痴也好,好也好,为父只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母亲。”
“父亲,女儿将红鸯嬷嬷带来不是想徒增你的伤悲,女儿只是想告诉父亲,日夜为有些人挂心是不值得的,女儿知道父亲是个心软慈善的,为着老太太不知耗了多少精神,女儿不忍父亲远赴宁西还要自责自己未尽孝道,如今父亲知道了真相,往日之事不可追,今后也不必再为老太太挂心,父亲只安心待在宁西治理运河就行了。”
“如意,父亲活到这一把年纪才算活得明白了些,你放心,父亲会照顾好自己,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父亲不会再放在心上,父亲不能照顾你和楠儿,还让你为父亲悬心,父亲竟成了个什么人了。”
“父亲说的哪里话,只要父亲好好儿的,女儿比谁都高兴。”
沈致远感动的点着头,又问红鸯道:“红鸯姑姑,只要你愿意还可以留在府里,虽然我人不在府里,但我必会吩咐人好好照顾你,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