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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宁未料张氏是在忧心这件事。她反手覆上张氏的手背,心中是被人记挂担忧的温暖,但她的神色却无丝毫所动。经过那过往那五年的艰难,她从不会像张氏一样,轻易将事情往最好的方面想。
“母亲,身为侯府嫡长子的我,不可能不入仕。钱氏与你争宠多年,祖母一直冷眼旁观,为何这次决心插手?母亲以为是为了什么?是因为钱氏的争宠越了界,损伤了祖母最看重的侯府利益,也是因为……祖母在我身上,压下了重振侯府的筹码。若我不是她前途大好的嫡孙,你以为在祖母看来,我与如今的展颉又有多少区别?”
张氏被问得哑然。这些道理她并非不懂,她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无法看着自己剩下的唯一的孩子,在一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这些日子,离会试的时间越近,她越是惴惴不安。可展宁的反问也让她认清了自己无力阻止一切的现实,她似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软软靠着椅背,眼里有些湿意,连声音也略带哽咽。“可是你有没有替自己想过,这条路再走下去,你要怎么收场?”
回答她的,是展宁给她的一个拥抱。展宁对她道:“母亲,你放心,只要替哥哥报了仇,替你安顿好一切,我自然会有收场的办法。”
展宁说得那般肯定,可张氏眼中泪却落了下来。即便知道这个孩子心性坚韧,心中谋划不亚于任何人,对她这番话,她却无法信任。展宁走了这么凶险的一条路,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三月二十二日,会考之日如期而至。
展宁收拾齐整,带了秦川,在汪氏、张氏、展云翔等人情绪各异的目光里,离府去到了礼部贡院。
梁朝开国至今近百年,历经四代帝王,科考选拔之制也益发完善。单就这会试而言,为了防止考生舞弊,三百考生赴考,每个考生各被分派了一间号房,人一入房间,房外立即落锁,直至三日考期满,或是文章著成,方才开锁放人。
展宁上一世便经过这场会试,对会试的题目早就知晓。拿了题之后,破题、立意、剖析、落笔,不到一日工夫,一篇循了主考官方阁老喜好的锦绣文章便跃于纸上。
展宁受不得三日都困在号房内的拘束与邋遢,也刻意博一个才思敏捷、下笔如神的名声,当即便交了卷,出了贡院。
她在进贡院之前就吩咐秦川,让秦川在贡院外等着,不需一日,她定会出来。可眼下她在贡院外看了好一阵,却始终没瞧见秦川的身影,心中正奇怪,却见对面一辆马车朝她驶来,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
那驾车的车夫瞧起来有些眼熟,展宁心头一跳,尚不及反应,便见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匀称的手掀开了车帘,接着,一张俊美非凡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展公子,请上车。”
已有多日不曾见过的严豫,竟然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且瞧他的模样,并不是偶遇,而是特地在这里等她。
可是会考是三日之期,严豫又如何能得知,她会提前到这么早出贡院?
展宁发现,只要一面对严豫,她平素面对别人的冷静与自持都会受到影响,似乎只要碰到这个人,她的心绪就会乱掉。
马车内空间密闭,她实在不愿与严豫同处,只能勉强扯了个笑,道:“多谢公子,但我的随从很快会来接我。”
严豫从来不是容易被说动的人。他那双如墨一般沉浓的眼眸紧缩展宁的双眼,看得那双青山秀水般明澈的眼中渐渐有些掩不住的焦躁,他才抿了抿嘴唇,沉声道:“随从,那个被你救下的半大孩子吗?我不想被别人打扰,所以委屈他暂时在别的地方呆一会。”
展宁闻言脸色微变,难怪她出来不见秦川的人影!听严豫话里意思,秦川是被他控在手里!
展宁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秦川在哪里?”
“你若肯赏光,他自然会无碍。他对你而言还有不少用处,不是吗?”
在展宁难看的脸色下,严豫再度开了口。他一边说话,一边拿手指轻扣放在膝上的东西。那是一个暗紫色的锦盒,瞧那形状大小,似乎是那日被送到侯府,又教展宁让秦川丢掉那只,只是不知怎么回到了他的手上。
严豫手指轻叩锦盒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极有节奏,展宁却觉得自己绷紧的神经也被一只手拨弄着,一下又一下,险些就要断掉。
她前些日子那些荒谬又可怕的猜想,似乎就要压抑不住地浮出水面。
展宁听见自己有些发哑的声音,“我与你并没有多少交情,你到底想做什么?”
严豫闻言,竟然朝她一笑,他勾唇的模样,莫名有点嗜血的冷酷。下一刻,他将膝上锦盒放到一旁,径自跳下车,三两步走到她身前。他俯下身,只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却让展宁瞳孔猛地一缩,那一刻,她的心跳声似乎也就此停顿住。
严豫对她道:“我只是想要和你好好谈一谈而已,阿宁。”
☆、第二十三章
如果说,展宁以前对于严豫是否也是重生而来一事还心存侥幸的话,那么这一刻,严豫这一声阿宁,算是彻底击碎了她的幻想。
在她与他纠缠不清那几年,他心情还不错或是有事情谋划的时候,一般都会唤她阿宁。
语气低柔迟缓,宁字的尾音略略拉长,带着点宠溺与无奈,有些似对情人的呢喃。
但展宁深知,那不过是一生顺遂、总想要事事称心的睿王爷,兴起之时对所有物的戏玩态度。
是了,她之于他,便是一个有着几分傲骨,几分趣味,让他想要烙上自己印记,宣誓主权的玩物。
“阿宁,我厌倦了你躲我猜的游戏,所以干脆些,咱们好好谈一谈。”
严豫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着,展宁紧咬着唇,任胸中厌恶、痛恨、抵触等种种情绪升涌、纠缠,翻江倒海,然后又一点一点被压制平复下去。最后,她抬眸望向他的眼,明澈眼中再看不出多少波澜起伏。她听见自己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道:“睿王爷,我与你之间,能有什么好谈的?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你对我还没厌倦吗?我倒觉得已经够了。”
以严豫的性情,在她与他的对峙中,他从来不是沉得住气的一个。
眼下,他既然自己开口挑明了一切,她也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因为否认也罢,周旋也罢,对习惯掠夺的严豫而言,根本没有用。这位王爷的性子她太了解,此刻的她若再假装懵懂,抑或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的话,严豫完全可能直接绑了她,用他的办法替她验明正身。
她终究不是男儿身,有这个致命的把柄在,倒不如像严豫说的,干脆一些好了。
彼此将事情讲清楚,若能两不相干最好,若不能……最坏的结局,也不过鱼死网破。
严豫因她的话眉头略略一皱,脸色微微沉了一点,半晌后却是转身走回车前,亲自替她掀了车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还真没觉得厌倦。上车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此时已近黄昏,放下车帘,马车里的视线显得有些阴暗。
车内空间并不太大,展宁靠着侧壁,尽量坐得离严豫远一些。
严豫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那只曾被秦川丢掉的暗紫色锦盒就放在他们之间。
“我与林辉白一道送去的东西,他的留下,我的便丢掉,对吗?”
严豫近乎质问的口吻让展宁有些失笑。重活一世,这位王爷居然还是这样子,认为她是他的所有物,对她与林辉白之间的关系,也总爱自以为是的过问。可是,他凭什么?
“王爷计较的地方是不是错了?”
展宁话语中的嘲讽与不屑,严豫如何听不出来?只见他身形一动,人已逼到展宁面前。他不过一抬手,便将展宁压制在车壁上,他扣了她的下巴,指腹重重地摩挲过她的嘴唇,动作暧昧,语气却有些恨恨的,“是你做的事,逼着我去计较。”
“我们两个,到底是谁总逼着谁?你放开我!”
严豫的动作令展宁瞬间记起那些过往,心里头抵触感陡深,挣扎几下挣扎不开,又觉在唇上摩挲的手指躲不开避不掉,就似指引一般,提醒她想起死前那些情景。强压的情绪终于忍不住露头,伪装出来的冷静也有了裂缝,她最后竟忍不住张了嘴,对着严豫的手指狠狠咬了下去。
她咬得极狠,口里很快弥漫出了血腥气。
十指连心,饶是严豫也忍不住皱了眉。但他竟然没有抽手,而是任她咬着。直到展宁自己受不了嘴里的血腥味,松开口低头恶心干呕了几声,他才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