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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紫荆林已被寒气侵蚀。树枝折裂声不时回荡在山谷,仿佛肢体已在皮下破碎。不时会有大块树枝落地声音,是为严寒所折,寂寞所伤。
有女子脚步轻踏入大厅声音。
上官透猛然抬头——
但,不是重雪芝。
才有这样想法,他就觉得自己很可笑。
发生过这样事,她还会回来么?
来人是一名很瘦年轻女子,人如其名,弱柳扶风,眉目如画。
柳画看看四周,道:“人都走了?”
“嗯。”
“这么快就结束了?”柳画明知故问,又娉娉婷婷走过去,去原双双座位上拿下一个披肩,“教主东西忘了拿。”
“嗯。”
柳画看他一眼,走上前去,轻声道:“尽管发生了这样事,大家都不相信你,但我知道你是被栽赃。清者自清,总有一日,事实会替你洗清罪名。”
“我不是。”
“什么?”
“我不是被栽赃。”
柳画略露讶异之色,又想了一会儿,才试探道:“据我所知,燕子花对你有意……你确定她不是因为得不到你才诬赖你?”
上官透不看她,吐字却极清楚:“她说没有错。”
“但是我不相信,你会对一个十岁女孩动粗——这样事听去都很荒谬,你一定有自己理由,对么。”
“没有理由。”
柳画再接不下去。他们计划,原本不是这样。
“以前听庄主说,有人就是生来牛脾气,宁可被错怪百次,也不解释一次。我当初不相信有这种人,现在见了您,算是长见识了。”
“柳姑娘,我们改日再说罢。”
柳画微微一怔。
倘若上官透表现出有一丝委屈,她都可以趁虚而入。但是……
不过死缠烂打是燕子花把戏,她是决计不会做。拼美貌,她远比不过重雪芝。但是很多女人都不明白,男人都说女人美很重要,其实这样“美”,都是他们自己定义。
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让自己很美。
柳画笑笑:“小女子其实就只有一话要说:公子班行秀出,一如以往。打扰了上官公子,真是对不住。”
连原双双都经常笑叹说,倘若柳丫头拥有重雪芝皮囊,怕早就一统了江湖。
重雪芝正站在荒芜紫荆林中。
穆远和她面对面地站着,正系上刚递上去又被退回大氅。
天太黑,地太广。躲在丛林中林奉紫,他们不曾留意。
虽然一直心绪混乱,但是穆远性格有改变是事实。不仅是她发现了这一点,重火宫很多人都发现了。
穆远话比以前多了些,会把自己想法说出来,更擅于展露自己优点——换言之,就是更加像个人了。其实,也是好事。
“刚才我在月上楼说话,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穆远走近了一些,“实际上你爹爹给我交代事是,如果你长大了没有人娶,就一定要我娶你。”
“原来大爹爹还担心我嫁不出去,真是有劳他了。”
“你小时候性格不好,也没现在这样倾国倾城,莲宫主自然会担心。”
“穆远哥,你变化真大到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其实是前段时间受到很大打击,再重新站起来,觉得好像整个人都被彻底改变了。”
“怎么变了?”
“例如说……想要让别人认同自己,想要得到一些没敢想过东西。”
“那很好啊。”雪芝笑道,“说出来你别生气,以前你啊,还活得真是没有自我。现在总算像个活人了。以前我还跟昭……不,跟一个朋友说过,我们重火宫大护法就是个没血没肉没追求木头人,机关高手。”
“还真是惊世骇俗评价。”
“过奖过奖。”雪芝拍拍他,“我们还是赶快去找其他人吧,我二爹爹好像到现在还在闹脾气,年纪也不小了……”说罢打了个寒战。
穆远连忙将她揽入大氅中。
“不要再推让。”
丛林中林奉紫咬着唇,转身走掉。
两人是一起长大,却从来没和他这样亲近过,雪芝突然意识到自己心跳很快。但是她知道穆远绝对没有别意思,所以没有躲开。
然而这个时候,丛林中却传来一声惨叫,叫声犹如厉鬼,撕心裂肺。
雪芝和穆远对望一眼,便立刻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117
摸索了几里路,两人都没有看到半条人影。天色过暗,雪芝已经冻得双唇发紫,手足失去知觉。
很快,她踢到了一个事物。原以为是木桩,但随即踩到软软东西让她大感不妙。她立刻找穆远要来了火折子,点亮。
踩在她脚下,是一个人。
而且还是一个已经死透死僵人。
雪芝捂口,压抑住自己惊呼声。穆远倒没太大反应,还特大胆地举起火折子,蹲下去观察那具尸体。
“这人刚死没多久,身上无伤口。尸体还是热,就已经僵了,应该是死在极其深厚内力之下。”
雪芝根本无心留意穆远说话。因为她看清楚了死者面容——燕子花。
背上一阵彻骨冰凉。她感到不安,不仅仅是因为此人是她认识,还因为燕子花表情——她眼和口都大大地睁开,像是在临死前看到了恐惧事物。
两人迅速联系了依然停留在月上谷少林弟子,但因释炎早已入寝不便打扰,便只有再去找峨嵋弟子。慈忍师太亲自去检查燕子花尸体,失神了许久。
“这人武功进步速度实在太可怕了。”
穆远道:“师太意思是?”
“不论是练‘莲翼’中哪一本秘籍,或是两个都练,都不重要。此人现在功力,起码是上一回出现五倍以上。”
雪芝和穆远对望一眼,一时都不知如何接口。
苍穹越发深暗了。
翌日,燕子花死讯迅速传遍了整个江南。
原双双哭成了泪人,说这人残害江湖,连弱女子也不放过。相反,作为峨嵋掌门,慈忍师太反应相对平静很多。
重雪芝在客房里待了大半天,才乘船去了岁星岛。
岁星岛南是桃林,北是梅林。
冬季,清雪飘舞,寒梅盛开。雪芝穿过千枝梅树,万点胭脂,进入青神楼。
她原是来向他道别。但是他不在。林宇凰等人都已在收拾东西,她消失太久,会被发现。
这里没有太大变化,里面依然是珠帘烟雨图,大理石案。案上放置着字帖笔筒,两枝红梅。房中央是紫檀架子,荷叶屏风,香炉大鼎。炕靠着墙,上置火盆浓茶,茶香四溢。火盆中星子乱跳,照亮了墙上悬挂寒魄杖。
三年前夜晚,她在这里度过终生难忘春宵。
穿过屏风帘帐,她仿佛可以看见披着单衣男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琥珀色瞳孔满载温柔。
在红楼前等待了大约一盏茶功夫,雪芝终于咬牙离开。
刚一走下阶梯,整个人几乎被雪海湮没。苍穹黑蓝,几乎与雪连成一片。雪芝立刻戴上手套,披上红裘,埋头步入风雪中,梅瓣雨下。
寒风呼啸。
她原本不应该听见什么声音。
但是,却若有感应一般,抬头看向梅林。
黑色发,白色雪,红色梅瓣。
一个雪白身影站立在这色彩凌乱世界中。
上官透穿着连帽白斗篷。看到迎面走来人,他禁不住抬头。也是那一瞬间,狂风掀开连衣帽,黑而长发即时像是翻飞绸缎,在风中乱舞。
两人像是两具不会说话人偶,站在原地对峙着。
风灌入山谷,咆哮着,怒号着,冲向四面八方。满世界只剩下大雪坠落时,一片片苍白斜线。
雪芝朝手套吐了一口热气,慢慢走向上官透:
“我就要走了。”
“……我知道。”
“有些话不得不说一下。”
“嗯。”
“我知道会发生那样事,你一定有自己苦衷。”雪芝长长呵了一口气,像是在这样冷空气中说话十分困难,“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不管是什么理由,我都希望你能承担责任。”
“是要我娶她么。”
“不全是。”雪芝抬头看向他,“奉紫有心上人。但是如果她想要嫁给你,我希望你不会拒绝。”
上官透微笑道:“我明白了。”
这一瞬,乌云也消散了,只有白茫茫大雪遮了天空。
他笑容很熟悉,很令人怀念。
“江湖人总说,一品透做事干脆果断,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是个最适合结交为友人,却只有幸运人才交得上。”雪芝也笑了,“我算是比较幸运那一位吧。”
上官透笑意更深了些:“没错。”
“时候也不早了,我二爹爹还在等我。”雪芝看看远处,又抬头看向上官透,“还希望你能找奉紫谈一下。”
“我会。”
“那么,就此告辞。”
雪芝朝他拱了拱手。他亦回礼。两人没有太多话,便分道扬镳。
似乎是因为太冷,刚一转身,雪芝便感到浑身都在微颤。不过她很满意自己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