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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无双只是冷笑。秦千龙一扫东屋,却朝他使个眼色,低声道:“看过了?”
燕无双情知要说正事,当着吴夫人却不好开口的。两人心领神会,一时慢慢踱出
屋来,沿着松林小径,往山上闲走。一直走上山顶,便看见远处青龙峰上巍峨的
寨墙。
青龙寨号称北绿林第三大坚城,那寨墙筑起在半山腰,全用重达千斤的青石
块块堆垒,从这边山顶上看去,几乎像是山体上浑然生成,坚不可摧。两人看了
一会,燕无双道:“看情形,老吴也只在这几天,你敢也准备好了。”
“东西是都备办好了。山脚下有个冷洞,一旦有事,在各寨赶到之前,放一
阵子绝没问题,”秦千龙说着,见燕无双脸色似乎有些郁闷,抽手便在他肩上一
拍:“我说老大,你不是这么看不开的人吧?大家伙儿刀口上舔血,干得就是这
没本钱的生意,象老吴这样,躺在老婆怀里死了,硬还撑得上个善终。象咱俩,
说一句难听的,苦汉条子哈哈,不知将来倒那条阴沟里呢!”
燕无双轻哼一声:“你嫌苦汉条子,山底下抱一个就是。”
“强扭的瓜不甜,”秦千龙笑道:“左右有的是银子,哪里买不到笑,却抢
回人家婆娘来,看那鼻涕眼泪一把!”
燕无双不作声,站在山崖尖上,一伸脚,往崖下踢落一枚石子,破着风坠下
去,便见那山崖峭壁高峻,一时竟落不到底。
“说实在的,”秦千龙见他不说话,又道:“见多了事,我这心里如今也冷
淡了。正要跟你告个假,等这事一了,你把孟老三提上来吧,我也不要再做这寨
主,回家种田去。”
燕无双忽而转头:“见多了事?你见多了什么?”
秦千龙只是看着崖底。被燕无双两道眼神凌凌厉厉,直盯将过来,半晌,终
于挨不过,一咬牙,道:“有句话,老早就想跟大哥说。别看这三山六寨好汉子
多,不是拔山扛鼎,就是机关精明,看去一个赛似一个,只这句话,但凡我不说,
也没人再有那个见识,会跟大哥提起。”
燕无双侧着耳,便听秦千龙道:“大哥是聪明太过。也是,象这样年纪轻轻,
白手创业,一把刀镇服五省,算来江湖上这几百年中,几人能够?所以竟会一直
看不出来,象咱们这样,其实终非久长之计。”
燕无双淡淡道:“原来你是怯了。”
“我不是怯,”秦千龙缓缓道:“我是心眼明亮。这江湖大势,大家都一样
看在眼里,四大世家百多年了,正是根深叶茂,当时得势。想十五年前追风教何
等势头?还不是被东方飞鹰振臂一呼,夹着尾巴就逃到西域?象咱们,也就是鹤
蚌相争,瞅着这空子挣挫起来,原本侥幸,等人家抽出手来,照样一棒子打死。
别的不说,只看那东方明玉,如今江湖上这春风玉七叫得那热!比起当年他伯父,
高不止一筹去了!他做牧主,这可才三年。”
燕无双倒让他说得冷笑了,伸手往前一指:“你看那寨墙,七十二寨,就数
它高!不就是你当年,早防着这一着,亲率着垒起来的?记得当年你筑墙时,可
不是这等说。”
“当年是年轻,”秦千龙苦笑道:“到如今也总该知道,这世上兴衰,哪有
个高厚一点的寨墙就挡得住的?”
“说得好!”燕无双顿时道:“人要兴衰,天王老子都拦不住!咱们的寨墙
既挡不住,他四大世家的奇门遁甲就挡得住了?凭什么就是我们衰,他们一定兴
起来?”
“可是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比?”秦千龙直是苦笑:“人家百多年了,干干净
净的起家,那大产业!五湖四海哪里没他们的庄园?就说这远洋近海,又哪条河
里,不跑他们的商船?一逢荒年,比官府还起兴,又是搭篷,又是施粥,就是捐
衣服给银子,不在话下。平常时节,修桥补路,恤幼怜贫——咱们却拿什么跟他
们比?咱们这双手,自小是打血路里杀出来,哪个身上不带着几条冤魂?就是老
天没眼,阎王只睁了条眼缝儿,也不该偏是咱们兴,人家衰。人家财有财势,人
有人势,凭什么……”
燕无双倒笑将起来:“这等话,说来也只好骗骗孩子家。想天下财货,又不
是这山上花草,掉一颗种籽,来年又是一棵。大钱还真能生小钱了?其实统不过
这么多,不是他们都赚得去了,就弄得咱这等穷?咱也不过是要回咱们那一份罢
了。合着咱也肥起来,修桥补路,哪个又不会从身上拔一根羊毛出来?还能就拔
得瘦了?”
秦千龙叹一口气:“这是大哥的识见。兄弟眼前看不过,是想不到那许多了。
就象老吴这事,人家杨锦林既已陪了不是,依我看,大家顺坡儿赶驴,得放手时
且放手,也就罢了。偏又叫孟老三那等儿赶逼,纯是吃饱了撑。不惹道上笑话?
就镖行里朋友,看着也让人心冷。”
燕无双掠他一眼,半笑不笑道:“半年不见,不想倒长了一肚子知识。只可
惜这一双手呵,便是现在忙着洗,也是个洗不净。”
“谁又想洗净来着?”秦千龙勉强道:“不过图个良心安稳。大哥既听不进,
算了,我也不说,且说要紧的,到底这半年里,连个鬼影子都不见,却跑哪里鬼
混去了?便是大寨里弟兄们,一问三不知,好不诡秘得紧。”
“无非是尽有你这样的人,说出来话,干出来事,都堵得人心慌,我且避着
些。”
秦千龙笑道:“好个孩子!真是可怜生生的,这就堵着了?不打紧,待你爹
替你揉一揉。”就势舒过掌来,往燕无双胸口探去。燕无双一声笑骂,伸手便挡。
两人一推一拒,都用了真力,不提防燕无双站的那块石头突出在断崖之外,看起
来坚实,这一受力,原来年深日久,早已不能承重,但听“咔嚓”一声,塌将下
去,连带着秦千龙脚下的土地也顿时松动。
秦千龙吃了一惊,慌忙稳住,再探头看时,只见燕无双跌在半腰,被掌力冲
得远了,前后左右靠不着边,空空荡荡,再够不着半片山壁,站在断下来的石块
上,正伸手去拉从崖壁侧生出来的一根枯树。那枯树自然更经不起这种力道,干
脆连个声音都没有,从根部被拉成两截。燕无双“呸”地一口,抱着那树,继续
下落。
那崖高峻已极,秦千龙往下只一看,头晕眼花,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贴着
崖壁就是一跳。千斤坠身法去势快极,不多久便赶上去,左手往壁上一插,右手
便从腰间掣出长鞭,刷地卷住枯树梢头,向内横拉。那树腐朽不堪,堪堪往内横
移一尺,着鞭处便自断了。燕无双又往下跌。
秦千龙跟着下跃,长鞭又卷,枯树再移,又再断了。如此拉得数十下,好容
易才将燕无双拉近数丈。燕无双度量着离那山壁,这回正是一跃可及的距离,趁
着长鞭又再卷来,在大石上猛一借力,两下里一凑,饿虎般跳起,在鞭梢上只一
拽,往前猛扑在崖壁上。
秦千龙让他这一拽,险险扣不住崖壁,五指向内死劲一抓,顿有痛感从指尖
陡地传来,侧头一看,原来他指力上本来平常,那崖壁又都是坚石,五根手指一
路插下来,早插得指头溃烂。崖壁上五个指孔,都见着红了。喘息一口,仰头看
去,只见山顶高在半天之上,再一低头,谷底事物只如蚂蚁一般大小。右手紧捏
着长鞭,这才觉着冷汗如水,从背上汹涌透出,霎时之间,湿了重衣。
燕无双也自骇得不轻,挂在壁上,定神半晌,这才拔出单刀,一刀砍入峭壁,
剩下一只手提起秦千龙的腰带,便往上爬。这当儿两人腿弯都有些发软,却不再
施展轻动,一路上骂骂咧咧、拖拖拉拉,直爬了半天,这才将就爬近山顶。燕无
双看看到了,伸手将单刀在山顶平地上一插,借力翻转,这才一把将秦千龙拽将
上来。
秦千龙跌在地上,单手一撑,要待爬起,这才发现燕无双还牢牢抓着他腰带,
不觉诧异:“放手!到顶啦!”
燕无双却不放手,恶狠狠剜他一眼,反手往里就是一带。秦千龙心里一凉,
一个踉跄,霎时往前倾跌过来,堪堪跌到燕无双面前,“啪”的一响,耳朵就是
一闷,早被燕无双鼓足全身力气,着着实实,在脸上扫了个漏风巴掌,闷沉沉地,
直把那一段结实身子,扫得横飞出去,“叭哒”一声,撞在一棵松树上,落将下
来。
惊惶中抬头,便见燕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