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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心里却热乎乎地泛着潮气。
“经常出汗?胸闷不闷?”
“闷……热,”妇人脸色萎黄,嘴唇上干燥得尽是血丝:“只是热,到了晚
上,一躺下来,更是……那时偏又不出汗了。”
“小腹呢?可有什么异常没有?”
“就是胀得厉害,又肿又胀,满满地,一直往下坠……”
“以前流过产?”
妇人急忙点头:“好些年前的事了,那时怀了孩子,又不是第一胎,便不很
上心,出门时一着紧,被门槛绊了一跤,结果……”
两个一问一答,渐渐现出妇人的全部病征。因为是妇科病,先前那少年站在
一旁,听不是,不听也不是,尴尴尬尬向门外扭过头去,便见门外的那一番热闹,
愈发闹腾了。
几部鼓吹自辰初从东街头龙王庙发出,沿着东街一路走来,已经近得可以听
出昆山腔的水磨曲调。由于今年赛会会首是沙船帮,此时走在赛会队伍最前面的,
就是一个硕大的巨橹五桅海船模型。船头上披红挂彩搭着小型戏台,台上两个少
年戏子,一个衮袍玉带,一个翠珥明珰,都打扮得别一种俊俏风流,在唱一出叫
作《南海愿》的折子戏:“甚缘故抛撇下碧琉璃水晶宫阙,纵觑着蓬莱缥缈,三
十三天无情也,争忍轻别,闪得奴波翻南海,不是鲛人,哪得珠泪如许?”
小花旦唱功如何且不遑深究,只这唱词倒着实天下无双,单为本地所专擅独
美,却是说的这条银龙,也就是今日里这位寿星的故事。这寿星自五年前于大龙
湫惊鸿初现后,关于他的诸种传说,便在方圆百里内不胫而走。其中最为大家认
可的,自然便是眼下正在传唱的这种,经过文苑梨园的去芜存精、添油加醋,更
无法不显得有来有去,令人信服。
原来这打东海跳出来的银龙,说起来也是熟人,在东海龙宫排行第四,也就
是那位被陈塘关哪咤剥皮抽筋了的龙王三太子的弟弟。虽然根出同源,这位四太
子年轻血性,悲天悯人,却很不同于他王兄的冷酷骄横。当五年前飓风在乐清湾
登陆,破船摧屋之际,目睹黎民涂炭,四殿下深心惨恻,便一再与他父王敖广抗
颜力争,终至于勘破天界虚妄,毅然反出龙宫。
这出戏,便是说他反出龙宫之后,破云飞至南海,与未婚妻南海九公主洒泪
话别。此时戏台上九公主水袖抛转,哀婉的唱腔惹得四太子肝肠寸断,那扮小生
的敛泪唱道:“说什么地老天荒,丹砂九转日月长,莫不是真火喷三昧,欲焚尽
仙家心肠。
呀,是天界真虚妄,是人世真惨伤……“
笙簧声中,十数名铁塔般的大汉扛着海船模型,自医馆门前健步而过。街两
边看热闹的人群见船底下大汉整齐,船头上少年俊美,轰然爆出阵阵采声。更有
一群追蜂逐蝶的浪子,爱俏争春的媳妇,再加上爱吼两嗓门的戏迷,竟不管后面
的精彩节目,一路直追着海船而去。
余下众人早知道剧情,一来二去,龙女被龙子感动,两人心意相通,便一起
发下力挽狂澜、拯民水火的大愿。至于再后面的事,又是另一折戏了。两人合力
逼退淫雨,化作经天长虹,救了五年前那场天灾。四太子却因此而遭至天谴,被
天庭一个霹雳,打落至凡间的大龙湫。
这天上谪落的妖龙,却是人间膜拜的尊神。此时此刻,街两边看客大多都在
香烛店买了线香,专等迎接四太子法驾。夹街门面更是隆重,为了四太子福佑烝
黎,都在当门处隆隆重重摆上灯烛香案,队伍过来时早一起点燃,一条街上顿时
青烟燎绕,宛若金仙下界,祥云四起,香氛袭人。
但法驾却还早着。海船后面,又是百货行业的一个新鲜玩意。十几根长杆,
舞着条会演幻术的彩绘木龙。那龙须翅翕张,仰首朝天,一会儿从口中喷出簇簇
烟火,一会儿又摇首摆尾,朝两边源源不绝吐出花卉糖果,惹得两边的顽童尖声
笑叫,上前厮抢。
如此一起一起,眼花缭乱直过去了数十起,渐渐地梵音震耳,丝竹精严,才
是正主儿到了。打头十二只龙旗,后面一只大纛,一只豹尾,再后面是日月山河、
青龙白虎、风云雷雨、江河淮济、天马天禄、木火水金诸色旗帜,矛戟刀斧、金
瓜锤钺、骨朵镫杖诸般兵器,俱各排成四列,被百来位甲士操执着,整整齐齐步
过长街。
这一队过去,后面就是十二对幡,信幡、传教幡、告止幡、绛引幡;十二对
幢,青龙幢、白虎幢、朱雀幢、玄武幢;十二对灯笼,纱灯、绢灯、琉璃灯、料
丝灯;十二对掌扇,雉扇、红扇、团黄扇、黄双龙扇;最后才由一对金提炉、一
对廛尾拂引出一张由二十四名大汉扛抬的绣金曲柄三层黄盖。
四太子便王冠冕旒,龙袍玉带,巍然端坐在黄盖之下。清晨阳光越过屋脊,
穿透三层黄罗伞盖,恰到好处地替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粉。
队伍行进到这里,街道已经沸腾了。就连医馆里的待诊病人,也一轰跑出来
争睹四太子出巡的风采。整个医馆内,先前那妇人一家三口早已拿药离开,此时
除去主人家,便只剩下两个外人。
一个是那少年,他自然是还想乘这机会,继续游说医家出诊。而另一个,也
不像是来正经看病的,生得高个头,红脸膛,颔下三绺长须乌黑飘逸,头上扎一
顶软脚襥头,青袍凉靴,态度从容,设使腰里悬的再不是一把乌金鞘绞丝柄单刀,
而是青龙偃月,就很让人怀疑,是不是关圣帝君也跑出庙门,来凑今天这个热闹
了。
“郑先生!”由于门外喧声大作,少年只能扯开嗓门:“我师父病了!他是
个隐士,已经很多年不下山,所以……”
郑不健却只管向美髯公看去。那人脸色红润,分明不带病容,出乎大家意料,
竟直接在案前坐下,刮骨疗毒也似,很气派地向前伸出一只手腕。旁边书童抽空
子递过一杯热茶,郑不健喝了两口,这才向下缓缓落指:“怎么了?”
这平淡的声音落在门外的一片喧嚣里,哪里还有个响儿。那大汉猜到是问他
病情,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夜大醉,到如今有些病酒……”这声音
虽然有意提高,混乱里一样没个下稍。再要象那少年般嘶吼,一来年纪不是,二
来又要影响脉象,正为难间,忽觉腕上一紧,对面郑不健轻取已毕,三指下劲一
压,又往深处重取脉象。
“怎么了?”大汉微微一笑。
郑不健并不回答,其实也没听见,三指一移,挪上另一只手,或轻或重,反
复按取。本来极少的表情,这时节愈见得稀薄了,直仿如一张白纸。而一直握在
左手的那把折扇,此时代替了神情,却在手指间一点点地张开,渐渐张到尽头,
原来扇面上并无笔墨书画,光光的也是一张白纸。
这情形在一上午中却是仅见。大汉看看不对,渐觉有些洒脱不起来,强笑道
:“到底怎么了?”
郑不健道:“你最近可遇上什么异常的事情没有?”
两人自说自话,四目相视,互相只看见对方口唇翕张。那大汉再顾不得风度,
扬声叫道:“你说什么?我怎么了?”
便是这一声大叫,也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门外四太子羽葆鲜明,蜂拥而至,
但听钟鼓铙钹一阵狂敲,直把整个店堂都作了回音壁。东西南北四面墙,一时声
波齐振,四面八方,震得店堂里一片声嗡然作响。
这下自然更得不到回答。那大汉徒劳盯了郑不健一眼,从那两张白纸上,哪
里推得出什么端详,由不住焦躁起来,一按刀柄,大步往外走去。走到门外,正
迎着黄罗伞盖下四太子披着朝晖,群簇群拥,严妆而来。
这宝像高可两丈,却是四年前第一个赛会期间由各行业聚资,专请高手名家
雕就的一座价值不菲的檀香木像。神像作礼服打扮,冕板上拖着长长的天河带,
前面垂挂的九串玉琉随着队伍的行进微微晃动,时尔露出四太子年轻俊美的面庞,
光滑的额头下眼皮微垂,神光脉脉,仿佛在慈悲地照拂苍生。
大汉手按刀柄,焦躁中一仰头,便撞上四太子悲悯的眼神。神明的洞察无微
不至,猝然间看得那大汉一愣,忽地热血上冲,戟指骂道:“你是什么泥塑木雕
的鬼物,也敢这样看我?”
四太子不言不语,只口角微噙一丝笑意,仿佛在原佑下界凡人的无知冒犯。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