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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马龙回他。
“怪不得了,我的名字在四皇子的那份上面,可能你爹还没来得及加上去。”秋路一抱拳,“马兄,我乃粮草押运将,比你靠近队伍的中间一点点,请多指教。”
“指教——个屁!”马龙切一声,“你打过架吗?也好意思穿这身将袍。腰上那把刀倒是好看,切瓜的吧?”
“马兄,咱们不是打过架吗?谁输谁赢就不在大伙儿面前说了。这回你却得分分清楚,是打仗,不是打架。打仗不靠那把刀,靠脑子。你一人拎把大刀,能把成千上万人当瓜砍啊?再说,你也没真上过战场。你要是不好意思穿这身袍子,那我就跟着你一起脱。”秋露这说话的腔调,让人一听就是老对手了。
“说得你好像很聪明似的。”马龙也嘲讽回去,“行,我俩这回再较真一次。如果遇上北周或北齐军,打起来的话,比谁干掉的敌人多,怎么样?”
“莽夫一门心思就知道动手。北周和我们又没撕破脸,遇到了也能谈。北齐骑兵骁勇,人数上占优,打起来九条命也不够你浪费的。”秋路果然“动脑”。
“呸,就看你小子孬包样。我让我爹拿枪在腿上扎眼的时候,你还只会问你娘要糖吃呢。话说完就快滚,这里可都是我的人马。火大起来,你来不及喊娘。”马龙扭头走了。
秋路不以为意,对采蘩有笑脸,“蘩妹妹,找你说两句话。”
左拐咕噜一声,“这倒好。哥哥妹妹一家亲,不怕谁来算计。”看于良傻愣着,一拍他的脑壳,“杵着干嘛?刚才吵着坐马车屁股疼。等会儿更有你受的,走走路去,陪语姑娘一道。”
于良慌不迭跑向正朝树林走去的语姑娘。
“秋路和尚,从一心一意想出家到今天成了穿战衣的将军,也就是说拿起屠刀,立地成魔了?”采蘩终于能表达自己的惊讶。
“既入俗世,就别想着免俗。我以前有军职。所以这回爷爷和我娘就要我来,我只好答应。如今孝道不得不第一,佛道只能退第二。”俗世多烦忧,那也已经选了。
“你爷爷想你立军功,公主却不担心危险吗?”一般当娘的不会喜欢自己的儿子从军。
“没人想我立军功,只是——”秋路话题一转,“你们为何都觉着会打起来?只要看过地图的人就知道,这一路是在南陈境内。”
他粉饰天下太平。她也没必要危言耸听,“你要跟我说什么话?”
“你何时得罪了二皇子?”秋路面色一正。
采蘩抿紧唇,眼轻眯。心思转了又转,开口道,“这话怎么说的?二皇子来纸官署那日,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本人,你爷爷也在场。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你不如问你爷爷。”
“采蘩。”秋路揉额角,“爷爷和娘都觉得二皇子有针对你之嫌,你若瞒着我,万一有什么事——”
“你刚才还说这是南陈境内。”采蘩拿他的话堵回去。
“仗打不起来,未必你就会没事。你告诉我。我帮你。”秋路神情真挚。
“我不信你。”既然他如此坚持,她只能说真正的理由,“不信你娘,更不信你爷爷。我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女子,相国大人和公主劳你堂堂一个小爵爷特意随军,我不以为是他们单纯想帮无辜。秋路。相国大人选边站了吗?”
秋路听到她说三次不信时,心中有气。他对她从来真心相交,竟得到她如此冷漠的不信任。但当他听完最后一句,突然也跟她一样,眼前明亮了。
“我以为爷爷忠于皇上,所以也忠于皇上的旨意。”好吧,他也认为四皇子更有仁君之相,但如果现在选边站,就等于参与党争。“在太子一事上,爷爷一向不赞成支持两个皇子的大臣之间互相倾轧。”
“形势会变化。”采蘩脑海中翻上姬三的话,他说向琚站得太快。而在她心中还有些说不出来的事,那些上辈子的只字片语。因此,不知不觉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秋路,我的事你别管。不是我不领情,而是你得为自己家考虑。相国大人显然开始为四皇子谋算,可是二皇子一定当不上皇帝吗?撇去才能不说,立储君第一条就是立长立嫡。二皇子是前皇后亲子,又比四皇子年长,符合嫡长之理,太子位应该是他的。皇帝迟迟不表态,照你们认为可能是皇帝想要立四皇子,又不好违背先帝们的做法,所以犹豫。但如此一来,两位皇子就有相当的可能性成为太子。秋家现在让你出面,借我要挖二皇子的错处来,你不怕将来二皇子登基对秋家清算?”
秋路沉吟片刻方道,“想不到你知道这么多了。”
“因为你不是第一个让我说二皇子坏话的人。这位皇子,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他,但我更不想让人利用。”听多了自然知道得也多,“和尚,有句话叫当局者迷。你爷爷,你娘如果要入局,劝你还是先看会儿棋,帮他们延一阵吧。”
秋路皱眉,“采蘩,不管爷爷还有我娘,我可真心与你结交。”恨不得加一句出家人不大诳语。
“我知道。”她看得出来,“所以我刚才说了那么一大段话。”别人想听都听不到。
“那你信我吧?”秋路神情一振。
她冷冷瞥看着他,“不信。”真心结交,也不用什么事都说出来,“赶紧守你的粮车去,免得马龙来砍你。”
秋路怏怏走了,这姑娘软硬不吃,心如石铁,让他次次受打击。但他也想,她至少不虚伪,也不说谎。她很明白表示她知道些事,就是不能信任他,所以不跟他说而已。因为怏怏,他还忘了说一件事。
采蘩毫不在意秋路的郁闷,转身去拎了壶热水,到左拐那儿用木杯为他沏茶。
左拐闻到茶香,眼睛发光,“今春龙井,香!还是丫头知道孝顺师父。你看于良那个呆头鹅,心思不活络,怎么找得到像语姑娘那样的媳妇?”
“找不到语姑娘那样的,就找喜欢他这只呆头鹅的姑娘。”采蘩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茶。茶一口,干粮一口,周围绿树郁郁葱葱,午阳正暖,和流放那段日子比起来,真是天堂。
“他要是那么容易调头找别人,就不是呆头鹅了。”左拐干脆把饼泡在茶里,吃得有滋有味。
采蘩却觉得那吃相惨不忍睹,“师父,您这是暴殄天物,茶的珍贵要慢慢品。”
“茶的珍贵要品出来,纸的珍贵呢?”考验她。
“我不说,省得您又训光会嘴上卖弄。”她现在学乖了,不耍嘴皮子。
“笨!自然也是要品出来。怎么品?”左拐继续考。
“师父,是你逼我的。”她不笨!“茶和纸有一处相通,两者都不是光凭看就能断定好坏的。茶叶自身的优劣之外,借助泡茶的水温和茶具的质地。纸也一样。纸面看似平而细腻,可能滑墨,可能晕墨,要借助笔砚。”
“想太多。”左拐吃饱喝足,起身拍拍胸膛,“怎么品?用心品。”
采蘩张嘴结舌,“师……父耍赖。”
“我说你什么来着?不要光嘴上卖弄。我才多问一次就叽哩呱啦个没完没了。”这丫头动不动就翘尾巴,“看到树林那头的山壁没有?去采些藤条来,可至少造十枚纸的量。”
“快出发了。”采蘩听到远处有喊声,“说三日扎一次营,今晚上应该会赶夜路。就算采了藤条,我在哪儿把它变成纸浆?”
“你要是还抱怨,等会儿就得自己赶大部队了。”左拐要上车歇午觉,又提醒她,“别找于良帮忙,不然罚手心五下。”这几天忙整行装,冷落了那柄铁尺。
采蘩立刻爬起来往林子那头跑去,暗地腹诽臭师父。等她抱着一大堆藤条去跟左拐邀功,左拐却让她拿到自己车上去沤洗,明天晌午前要将藤条锉段,泡入浆灰水中。到这时才知道,她那辆车是左拐亲自准备的,看着笨重,车尾装大桶清水,造纸器具,原料辅料一应俱全。
马车晃,清水晃,她七手八脚将藤条浸入,身上已湿,还累得直打盹,蒙头大睡。
一觉醒来,车里昏暗,语姑娘也不在。掀了门帘出去,看到一条星火长龙蜿蜒在山间。马车前后亮着火堆,兵士们团团围坐,话语欢笑随饭香弥漫开去。不是良辰美景,却恍若奇幻梦境。采蘩提了车头挂着的灯,慢慢寻找属于她的火堆。突听身后车轱辘响起,她让到路边,想静等车过去。
那驾车却在她身边停下,窗帘开着,里面灯火明黄,映着窗前的半张俊面,如美玉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