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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声未完,四名锦衣校尉,如狼似虎地已扑身而前,把一个黑布口袋,不容分说,倏的向潘照当头罩落,即行动手,把他凌空架了起来。
先时押赴潘照来的那个高瘦太监,忽地闪身而出,高叱一声:“兜!”
这一叱,有分教!
即听得“辟啪!”一响,抖出了锦缎一方。
潘侍郎“牲口”似的架落其上,即由六名锦衣校卫,分持四方,把他凌空“兜”起。
那一面吩咐下来,“杖四十!”
高瘦太监又是一声吆喝:“搁棍!”
众声附和里,一人持枣木“鸭嘴杖”,紧紧压在潘照股上。
却有个传话的人,跑向高瘦太监前,小声嘀咕了几句,后者那一张青皮寡肉的脸上,一霎间更见阴沉,冷笑一声,厉声喝叱道:“打四十!”
众声附和:“打四十!”声动天地,响遏行云。
高瘦太监又叱:“用心打,五棍一换人!”
这番交代,自有特别含意。当凡“用心打”或“五棍换人”二者任出一言,犯入便无活理,更何况两者并宣?潘侍郎此命休矣!
四十廷杖,换了八个人。
真个是棍棍见血——轮到第六个人打时,潘侍郎那里已没有了声音。八人杖毕,不用说,早已是血人一个。
瘦子太监走过去看看,一片血肉模糊。棍杖所及,连带着腰胯遭殃,犯人的一根脊椎亦为之生生折碎,焉能还有活理?
试试口鼻,已是没有出息。
“哧!”打鼻孔里出了股子斜气儿。
“死啦!”
那意思不像是死了个当朝大臣,或者是一个人,倒像是死了一只狗、一只猫。
那边上还等着他的回话呢!
瘦子太监缓缓地转过身子,喜孜孜地移动着脚步。
说是“报丧”其实是“报喜”。最起码朝廷里又少了一个专门作对,看着就讨厌的人,岂不皆大欢喜?
寒嗖嗖地起了一阵子风。
不期然灰羽翻飞,又看见众鸽的翩跹、云集……
有女怀春
李老大人亲来发葬,留下了两千银子。
临走的时候,洒落了两行老泪,一面亲手挽起跪在地上的潘夫人和她女儿潘洁。
目睹着这一双寡母孤女,老大人不免触动伤怀,再一次涌出了热泪。
“伤心的事总算完了——入土为安,你们也都尽了心,他如地下有知,也该闭上了眼睛……”
“老大人……”
女人总是女人,事到临头,便似只有哭之一途——倒是她女儿“洁”姑娘,看起来还算镇定,轻轻地推着母亲,唤了一声“娘”,亲自上前,移过来一张椅子。
老大人摇着手:“姑娘,你就别张罗我了!”
早就听人说起,潘照有个姑娘,年方十六,出落得异常标致,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自幼就许配了人家。
那个未过门的亲家洪大略,也赫赫有名,目前官居山西巡抚,兼着“太原镇”的总兵,与潘照过去是同科的进士,又是结拜兄弟,最是要好,这一段佳话,也就不胫而走,传遍仕林。
李老相阁老早就听说了,不免向着眼前的故人之女,特意打量了几眼。
白哲、秀丽,确是个美人胚子,只是个头儿似乎偏高了些,虽有一身重孝,却不掩玉洁冰清。
潘照有女如此,虽是无后,原也差堪告慰了,只是碰着了眼前这般光景,夫复何言!
打量着对方母女,既是故人身后,有几句肺腑之言,却是不能不说了。
灵堂里冷冷清清,素联高飘,除了丧家的几个下人,倒是没有外人。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再没有比官场更势利现实的了。
比较起来,李东阳李老相阁的不畏权势、雪中送炭,诚属难能可贵,可他的支援与同情,却贫瘠得可怜,不过只限于几句临别赠语而已。
“我劝老弟妹稍稍安顿一下,这就带着姑娘走吧……”
“走?”
未亡人一脸的迷惘,竟似还不曾想到了这一招儿。
“不能在这里再住下去了……”
他的跟班听差扶着他暂时在椅子上坐下来。
“老大人的意思……”
“别等着过七期了,走吧,到山西去。”
潘夫人这才忽然明白过来。
这件事她岂能会没有想过?只是眼前琐事忙昏了头,总是定不下心好好想过。老大人这么一提,她才恍然似有所悟。
“越早走越好,到了山西,见着了洪大人,就好了……你们的交情,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听去山西,洁姑娘可就悄悄地垂下了头。
潘夫人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讷讷道:“原说是明年春上……谁又会知道碰见了这种事……”
说着她可就又淌下了眼泪。
老大人双手拄着紫藤木的龙头拐杖,所谓的“八十杖于朝”,虽说如今还早了几年,却是承惠先帝的遗嘱,这根“龙杖”是他七十大寿时,先帝赐赠,他老人家自受杖日起,便老实不客气地持之上朝了。
“事非寻常,洪大人理当照顾……这件事还不便张扬,要快。身边还有什么得力的人没有?”
话方出口,老大人也就自知失言。
潘侍郎就算廷杖不死,廷谕已是削为平民,哪里还能有昔日排场?
“回头我派两个人过来,护送你们,一两天之内,收拾收拾,这就走吧!”
“老大人的恩典……我们母女也……只有拜受……”
潘夫人眼睛一红,拉过女儿,正要下跪,老大人却伸出胳膊挡了驾。
接着他在那个跟班的搀扶之下,抖颤颤地站了起来,这就要走了。
为免招摇,老大人的八抬大轿穿门直入,除了四个便服侍卫之外,一班仪仗全然免除。
上轿子的时候,老大人拄着他的“龙头”拐仗道:
“等着我差来的两个人……很可靠的两个人……”
他说:“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要不然你们就走不了啦。”
潘夫人一面收拾着东西,把潘侍郎生前最喜爱的一口传家古剑由墙上摘下来,转手交给女儿潘洁。
洁姑娘接过来,用布掸着上面的灰,不禁有些发呆。
她想起了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
“我家只有这个女儿,这口名剑又要来何用?”
又说:“留着吧,留着作为将来女儿出嫁时候的嫁妆!”
这些话当年听来只是好玩,有些害羞……这一刹那回想起来,却似有千钧巨力,紧紧压置心头。
潘夫人似乎发觉到了,瞧着她,微微一笑,有些苦涩的意味,说:“那孩子今年总有二十了吧,不知道读书之外,练过剑没有?要不然可惜了这口好剑……”
洁姑娘当然知道“那孩子”是谁,说来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还在一块玩过——如果没有记错,他比自己大四岁,现在应该正是弱冠之年。他是洪家的大少爷,下面还有两个弟妹,他名字叫“洪亮轩”,听说学问不错,已经开了科,中了秀才。
原是“门当户对”的姻缘,父母的意思,明年春上热热闹闹地办上一堂喜事,谁知道祸起萧墙,忽然间发生了这种横逆,两家再见面,又该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父丧在身,又哪里还有心情去谈论婚嫁?
一想起来,心里真是烦透了。
门帘子撩起。
老仆潘德进来回话说:“下人们都准备好了,说是要见夫人小姐最后一面才肯走……”
听见这个话,潘夫人的眼泪,一霎间又涌了出来。
“不见也罢……不见了……”
无力地挥着手,她说:“银子都发下去了?”
“都发了,二十两的,十五两的……还有十两的,按着小姐的吩咐,都发下去了。”
“还有些客人先生呢?”
“张管事正在开发……”
“告诉张管事,”潘夫人转过脸看着女儿:“这件事你要自己去一趟,有几位先生都是你爹多年的老朋友了,要好好说,跪下来给他们磕头……”
说着她的眼泪可又淌了下来,一面背过身子,用手绢擤着鼻涕。
都只为潘侍郎生前重德、重仁义,发迹以来,门下“食客”、“门丁”不断,十几二十个那是常有的事,这些人身份复杂,良莠不齐,既为主人见重,养以衣食,其中少数还月有银俸,自不能以“下人”视之。
潘夫人这才特别关照女儿,要她“跪下磕头”。
这个人
洁姑娘打西面院子回来,彩莲在后面跟着。
主婢两个都像是有重重心事,见面告别,少不得又哭了一鼻子,眼睛都哭肿了。
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办起来却也碍手碍脚。
彩莲跟上来一步,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