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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师父……弟子……”
“你随我多年,应该知我性情为人,不必作小儿女姿态,就此去吧。”
弓富魁双膝跪地,实实地向蓝昆叩了三个头。
蓝昆道:“到前面看看你师叔师伯走了没有,如他二人执意不去,也就由他们去吧!”
弓富魁应了声:“是。”
他抬头注视,发觉到师尊那张脸,竟是出乎意外的镇定,非但没有丝毫伤感,却像别有一种欣悦的心安理得模样。
他知道掌门人这份常人不及的镇定功夫,乃是他十数年修心养性所及,实在令人钦佩。
蓝昆见他仍还不动,不禁面现怒容道:“为师以本门复兴大业相托,你却这般无动于衷,果真有了闪失,只怕九泉下历代宗师,俱都不得饶恕于你,快快收拾一下,下山去吧!”
弓富魁不禁陡然一惊,深深打了一躬,目含痛泪道:“弟子谨记师尊教诲,誓当以有生之年,不负所托,只是仇人面貌不可不知,弟子打算目睹此一切应验之后,再离开本山。”
蓝昆原已双目下帘,聆听后陡然睁开道:“不可。你的定力不够,快快走吧……快去,快去……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弓富魁见蓝昆说时声宏音厉,俨然在急怒之中。
相随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师父如此对人,想知此事极紧迫,当下哪里再敢多言?
再打一躬,他匆匆转身步出。
厅子里陡地起了一阵冷风,弓富魁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他心里一惊,忖思着可能真如师父所料,兹事体大,哪里再敢掉以轻心?
揣着一颗忐忑的心,他快步走到了自己房内,把几套换洗衣裤,连同师父赠的雷音剑,以及几本剑谱包成了一个布包。
头上戴上一个斗笠,把几两碎银揣入怀内,他匆匆来到了前院。
前院堂屋里亮着灯。
刘、洪二长老正在灯下对饮。
弓富魁心中一惊,大步走进来。
刘长老一眼看见他,睁着一对红眼,道:“小魁子,来!来喝两盅。”
弓富魁惊愕地道:“二位老人家真是好兴头,掌门人没有关照二位么?”
洪长老嘻嘻一笑道:“掌门人是说笑话,我们不信,来!来!小魁子,给你师叔斟上一杯酒。”
弓富魁怔了一下,暗道:“不好,看他们二人模样,当真是不想走的样子,这可怎么好?”
心里想着,他就正色道:“二位前辈快收拾一下吧,不要再喝了!”
说着就去收拾桌上的酒菜,不意却被刘长老用力地按住了他的手。
“你干什么?”刘长老翻着一双小眼,满脸不屑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那些鬼话?
你师父他怎么不走?”
“他?”弓富魁目含痛泪道:“掌门人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以身应劫,二位前辈却是大可不必。”
刘长老忿忿地道:“去你的,要走你走。”
“师伯,你老这是……”
“是你娘的头!”
刘长老大概有了七分的酒意,说话也就越无忌讳,他大声地道:“我是‘天一门’辈份最高的长老,就连掌门人也得称我一声师兄。你这王八蛋算什么玩艺,我说不走,就是不走。你去转告掌门人,祖上这份产业,他别打算独吞。”
说完撕下一只鸡腿来,大口地嚼着,又灌了一口酒,那张红脸上闪烁着一片凌人的凶光,大有一言不合,即要动武的模样。
弓富魁这时才明白真象,怔了一下,想到掌门师尊一片好意,反倒落得遭人疑忌,心中极是不平。
奈何二位长老虽是无名之人,辈份却尊,他们说不走,自己也无能相强。
当下长叹一声,站起来道:“掌门人一番好意,想不到二位前辈,反倒误会他老人家。掌门人神算屡应不爽,这一次更不例外,弟子奉劝二位老人家回心转意,即刻随弟子下山便了。”
洪长老冷笑道:“他为什么不走?”
弓富魁道:“掌门人职责所在……”
刘长老忿忿道:“既然这样,我二人也是职责所在,你不必多说,快滚!”
弓富魁又愕了一下,当下伏地深深地磕了个头,目含泪光站起身道:“既然这样,弟子告辞了。”
洪长老叹道:“小魁子呀,我看你还是不走的好。”
弓富魁说道:“弟子蒙掌门人以重责相托,非走不可,二位老人家,请多多保重。”
说罢,又拜了一拜,遂转身掉头而去。
弓富魁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绕了弯儿,由侧门步出。对他来说,完全不是他的本意,可见得鬼使神差,冥冥中自有安排。
心里怀着对二位长老的遗憾,他不胜伤感地步出‘天一门’院墙之外。
墙外是一道登山的石阶。
石阶的宽度仅可容双人并行。
弓富魁由侧门步出,一路顺着石阶向山下行走,由此上看,正可见天一门面对石阶的巍峨大门。
这时天色近晚,暮色苍冥中响起了一天的鸦噪,暮色、穹苍、鸦群,交织成一天的惆怅。
弓富魁不禁对着这即将离别的师门,感到万分的难以割舍。
他下意识地望着那座巍峨大门。
岂知一望之下,使得他怦然一惊!
夜色暮霭里,一个人正面对“天一门”伫立着。
那个人瘦长的身体,笔直的立势,就像尸体一般的僵硬。
弓富魁只看见他一个侧面,觉出来人那张脸,是超越时下一般人的苍白。
他衣饰怪样,单薄的半截白衫,显眼的是上面那闪闪有光的金钮扣。
一条十分宽大的黑色裤子。
黑油油的一绺短发,紧紧贴在前额上。
这个人给人的第一个印像,就不平凡。
一种恐怖的心理作祟,陡然由弓富魁内心潜升而起。
“莫非这个人就是……”
他顿时停住了步子。
那个人已然迈进了‘天一门’的大门。
弓富魁禁不住心里感到一阵悚然,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正是天一门灭门的大敌。
他回头走上几步,跳上一堵山石。
含着一腔悲愤、激动、伤感,他缓缓地坐下身子来。
他必须要耐下心等待着证实这件事情的发生。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斯!
“冬眠先生”过之江在杀害柳鹤鸣,大闹大名府台衙门,以及再临“青竹堡”,邂逅柳青婵主仆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了“天一门”,在时间上来说,显然要较诸柳青婵主仆快了许多。
尽管如此,他仍然慢了一步。
如果他能早到一步,“天一门”唯一的瑰宝,未来光大门户的弟子弓富魁的命运,可就十分难说了!
一步之差,弓富魁竟然安然脱险,诚天意也!
院子里十分萧条!
穿堂风“飕飕”地由两面厅子里穿过来。
“冬眠先生”过之江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那块“天一门”的金字大匾,面上不着表情。
堂屋两扇大风门紧紧地关锁着,这证明刘、洪二长老尽管嘴里一千个不在乎,心里多少也犯了一些嘀咕,要不然这两扇堂屋大门通常是不上锁的。
这又能有什么阻拦的效果?
冬眠先生缓缓伸出一只手掌。
那只手在他有意使它成为一把“刀”的作用时,它果然就像是一把刀了。
顺着门缝向下一按,一落!
碗口粗细的一截门闩,竟然齐中一折为二,接着轻轻一推,两扇门就大开了。
堂屋内点着两盏灯。
这两盏灯,是无论如何都点燃着不熄灭的,因为它是“长生灯”,是置在长生案上的。
案子上列着“天一门”开派以来,列祖列宗的神位。
过之江似乎暂时无意侵犯。
苍白的脸!
惨绿的灯焰。
凌人的杀机。
他四周打量了一眼,遂迈越过通向内室的门坎,径直地向中堂步入。
廊道里满是枯黄的残枝败叶,左右两处来风,迫使得它们在地上打着旋儿。
抬起头。
越过这扇窗。
就看见了刘长老和洪长老。
两个人昏天黑地般地仍在灌着黄汤!
门是紧紧地关闭着。
然而,白衣人过之江进来的时候,它竟然自然而然地启开来!
透门而入的风,立刻把房里四盏高脚灯吹熄了两盏。
洪长老惊叫了一声,乍一抬头,顿时酒醒了一半。
房子里已多了一个人。
像过之江这种人,乍然一见面的话,不给人以惊异的感觉,那才叫人奇怪!
洪长老就像见了鬼似地叫了一声,他双手一按桌面,全身已飘出了丈许以外。
“谁?”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