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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凡忙站起身还礼道:“不敢,在下卜凡,得见住持大师,幸何如之。”
无初大师目光闪动,打量了他两眼,笑道;“原来是卜居士当面.小僧曾多次听道衍师说起过居土,今日有缘相见,果然是气宇不凡。”
如果不是听九峰禅师说过无初大师是自扶桑而来,卜凡绝不会想到他不是中土人氏。因为他的汉话说得竟极为纯正流利,丝毫不夹带生涩的异国口音。
九峰禅师淡淡道:“适才卜居士正品尝贵国‘茶道’,赞不绝口。”
无初大师笑道:“是吗?其实敝国‘茶道’,亦是由贵国传入。
卜凡吃惊道:“不会吧?此种烹茶之法,实为在下生平所仅见,怎么会是从敝国传出的呢?”
无初大师笑了笑,道:“居士如无他事,请至小僧禅房小坐,如何?”
卜凡尚未答言,九峰禅师已笑道;“难得方丈有此雅兴,老衲又可以在一旁偷学几招了。”
进无初大师的禅房竟要先脱鞋,这对卜凡来说,当然是一件很新奇,也很意外的事。
无初大师的禅房内铺着厚厚一层柔软洁白的苇席,房内除了一张高不及二尺的方桌外,竟连半张凳子也没有,这当然又是一个意外。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房内还有一张琴,一枰棋,两柄架在一尊紫檀木架上的微弯细窄的刀,就是没有床铺被褥。
难道这位扶桑来的无初大师从来也不睡觉吗?他睡在哪里呢?”
正如“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卜凡今天遇见的“意外”实在太多了,所以进了无初大师的禅房后,他也就不再显出很意外的表情。一举一动都随着九峰禅师的样子做。
九峰脱鞋,他也脱鞋,九峰在矮桌边席地坐下,他也席地坐下。
看无初烹茶,果然与九峰不同。
他的神情很严肃,甚至可以说很肃穆,他的动作很娴熟,但一举一动却又透着沉着,似乎他是在用全身心投入一件很神圣的事情,而不仅仅是在烹茶。
卜凡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就是泡壶茶吗?有必要弄得如此神秘吗?
他觉得无初这个人很有些可笑,可又有些可敬。
无初泡出来的茶进口要比九峰泡出来的更苦,更涩,但其回昧却更清甜,更悠长。
卜凡慢慢啜着茶,目光似是很不经意地四下转动着,道:“主持大师也好棋?”
无初很严肃地道:“应该说是棋道。在贵国,弈者,小道也,但在敝国,弈被尊为国技,自贵国唐时流传人敝国后,一直盛行至今,小僧弈棋,是以棋道参悟佛法。”
卜凡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自他面上转开,扫过那张琴,定在那两柄形状奇特的长刀上。
无初大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道:
“居士对武学一道也有所研究?”
卜凡失笑道:“可谓一窍不通。请问大师,刀者,凶器也,大师在禅房内置刀,岂非于清修不利?”
无初大师道:“这不是刀,是剑。”
卜凡实在不能不吃惊道:“剑?”
无初大师道:“不错,是剑。”
九峰禅师淡淡道:“居士有所不知,扶桑之剑与中土有所不同,体微弯,单面开锋,很像唐时的狭锋单刀。”
卜凡忍不住站起身走到木架旁,仔细看了好几眼,道:
“刀……不,不,剑柄这样长,舞动起来岂非很不方便?”
无初大师也走过来,慢慢抽出一柄剑,双手握住剑柄,两脚错开,随意挥动了几下。
卜凡恍然笑道。“难怪,原来贵国的剑法是以双手握剑。”
无初大师道:“居土又错了。”
卜凡怔住。
无初大师沉声道:“这不是剑法,是剑道。”
九峰禅师道:“在老衲看来,贵国的剑道与中土唐时的单刀之法很有些相似。”
无初大师道:“不错。剑道的确起源于贵国大唐之时的刀法。”
卜凡道:“大师习练剑道,也是为了探求佛法?”
无初大师道:“是。棋道、剑道、茶道,俱蕴涵有人生至道。”
卜凡道:“烹茶、弈棋、刀法在敝国实在都只是很平常,很普通的事情,为什么一传入贵国,就都成了“道”呢?”
无初大师还剑入鞘,回到矮桌前坐下,缓缓道:“贵国大唐之时,敝邦尚处于开化之初,视贵国为天国,故敝国国君曾十数次遣使来朝,并派遣国中智能之士前来大唐学习诸般技艺、文化,遣唐使每带一艺归国,国人无不殚精竭智而修习之,以期能从中探究天国强盛风雅之缘由,所以,这些在贵国为小艺,而在敝国则为大道。”
卜凡愕然。
扶桑之民的执著让他不能不吃惊,也不能不佩服。
这样一个民族,是可敬的,也是可怕的。
无初大师似乎觉察到卜凡在想些什么,淡然一笑,改变了话题:“道衍师每谈及居士,对居士之才能赞不绝口,很有欲在皇上面前保举之意。居士为何一直隐居在石花村,不出来做些事情呢?”
卜凡微笑道:“在下过惯了清闲散淡的生活,再说,道衍大师的过奖之辞,在下也实不敢当。”
无初叹道:“像居士这样的人才不能为国所用,在敝国可是一件很难想像的事情。”
卜凡微笑,只饮茶,不说话。
九峰禅师忽然道:“居士不是与几位朋友约定共谋一醉的吗?”
卜凡怔了怔,失笑道:“正是,正是。在下听无初大师谈及扶桑风俗,竟是乐而忘返了。那几位诗酒之交一定已等急了。两位大师,在下告辞。”
九峰禅师淡淡道:“老衲送送居士。”
无初站起身,道:“小憎也送一送居士。”
九峰禅师的眉头微微一皱,又展开,淡淡道:“今日与居士相约共谋一醉的,有没有那天在京城见过的上官公子?”
卜凡又一怔,道;“没有。大师还记得他?”
九峰禅师微笑道:“只因老衲从未想到过居士的朋友中还有那样的浮滑之人,所以印象很深。”
卜凡一笑,道:“上官公子如果知道大师对他会有这样的评价,一定会很吃惊的。”
九峰禅师微笑道:“是吗。”
无初大师与九峰禅师送卜凡,一直送到山门外的怀远桥上。一路行来,只见山门内外比卜凡清晨来时更见热闹了。不仅香客比清晨时多了数倍,寺前高大的牌楼下,竟然还有三五个杂耍班子在卖艺。
九峰弹师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卜凡微笑道:“大师是否觉得此时此地跑来几个杂耍艺人,实是有扰佛门清净?”
无初大师道:“卖艺之人到热闹之处讨生活本是理所当然。只是看上去与佛门清净之地有些不相称罢了。”
九峰禅师淡然道:“真正不相称的,是他们。”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卜凡这才发现东西朝房前,各站着一长排衣甲鲜明的精壮军士。
卜凡道:“想来是因为今天香客极多,故而官府才派他们前来维持秩序,以防意外发生。”
无初大师道:“居士错了。这些禁军是保护前来观礼的王公大人们的。”
卜凡不觉也叹了口气,忽然道:“大师请看,那边正在作剑器之舞的,不就是几天前护国寺外的那位芙蓉姑娘吗?”
九峰禅师淡淡道:“果然是她。”
无初大师动容道:“剑器之舞?是不是贵国唐时公孙大娘的剑器之舞?”
卜凡道:“正是。”
无初大师笑道:“不想七百年后,仍有盛唐之世遗风,小僧欲前往一睹为快,大师岂有意乎?”
九峰禅师似是很有些不屑地道:“老衲以为完全是托名附会,大师既有兴,老衲自然相陪。”
三人步过怀远桥,往前走了十来步。却听见一声琶琵如裂帛、紧接着一阵欢呼声,很显然芙蓉姑娘的剑器已经舞毕。
无初大师不觉叹了口气,道:“可惜小僧无此眼福了。”
卜凡道:“大师如真欲一观,不妨请她再舞一曲。”
无初大师道:“妙绝之舞正如名家之琴,国手之棋。高僧之禅,都只是可遇而不可强求的,既已舞毕,想来是小增无一观之缘了。”
话虽已这么说了,可看他的表情,便知他内心很是失望,卜凡很想劝他不必如此拘泥,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的目光被九峰禅师吸引住了。
九峰禅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