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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的问题解决了,那么,食物呢?
当一声哀求的狗吠在身后响起,我们回头便看见一双可怜的大眼睛躲在阴影中──曾校监饲养的那只贵妇狗,昨天被我们赶进窟窿之后一直没敢出来。它可能还不知道,它的主人早已命丧黄泉,它……它也会下去陪主人的。
不是现在。
我们这群小孩表情怪异地盯着它,它吓坏了,又往窟窿里缩。倘若真要把它抓出来,不是不可能。把它抓出来后,它就……就可以成为我们的食物……我们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这只畜生的确是我们目前所能找到的食物。
也许活动在瓦砾黑洞里的那种灰色的小动物──老鼠,也可以纳入我们的食物清单。但是,我们还没有到茹毛饮血的地步。这只是地震后的第二天,我们没想到希望如此快地降临在我们头上。
远处传来大人说话的声音。音节分明,蔓延进深深的地坑里。
我们抬起头,不相识的,互相寒暄。
“喂,你的孩子也读这所学校?”
“嗯。”语气尴尬,但大家都如此,稍后又变得自然起来。
交谈继续,更多不同的声音掺杂进来。
大约有二十几个人吧。
“昨天的地震真厉害呢,倒了许多屋子呀。”
“是呀,幸亏这次市区受损并不严重,我看电视新闻说倒的几乎都是郊区的房子,所以就过来看看。”
“我的孩子没事吧?”
语气复杂,听得出说话的人内心矛盾,对生或对死的两种期待声势浩大地对抗。
一个声音突兀大喊:“咦!学校呢?!香云小学呢?!”
人们发出阵阵惊叹声,如果定格的话,那会是一张张目瞪口呆的面孔。
“妈哟!怎么会无端端就不见了?好可怕呀!”
“是呀,就算塌了,也会有留下一堆废墟呀!可是为什么什么也没有呢?!”
“我们进去看看吧。”
脚步声稍稍加速,噔噔──噔噔──旋即逼近。
“喂,这里有个大洞!好大的地坑啊!”
“哇!香云小学都掉下去了!”
那些声音就飘荡在我们的头顶。内心的激动表现到太阳穴上,是抑制不住的微微跳动。
一张脸出现在遥远的阳光下,一个女人从地坑边探出了脸。
“哎呀!”她惊愕的表情隔着一段距离而显得模糊,“教学楼真的在下面!香云小学掉下去了!”
我有点儿不高兴。女人的语气就像在看一出难得的好戏。
“那是我妈妈!”
我身边的一个小孩兴奋地叫起来。她天生兔唇,说话口齿不清,“妈妈”两个字的音节还夹杂着牙缝间呼出的空气,不仔细听,实在很难听懂她在说什么。就因为这个原因,她在香云小学待了一年。
我们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缺陷被送来这里。上帝制造了我们,并非完美无缺。
“妈妈!”
身边的小孩大声喊道。她的声音一旦提高,便更加难听,在坑壁四周夸张地回响,等到传至上方,已成鬼哭狼嚎般的怪声。
“哇──”坑边的女人大吃一惊,“什么声音呀?想吓死人吗?”
“怎么了?”另外一张脸边向着边探出来。
这个女人长相姣好,年龄不过三十岁,十分年轻。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坑边往下望,生怕会一不小心掉下去。
她是谁的妈妈呢?
我发觉身边的小宝身子竟微微地颤动起来。我记起小宝跟我说过他妈妈的事情,他妈妈十六岁就生下了他。我也看过他收藏的和妈妈的那张合照。年龄和面貌都和站在上方的女人吻合。
“你妈妈?”我捅他的胳膊。
他不说话,算是默认。
“她来了,她来救你了。”我说道,很快又从那些随后探出脸察看的女人当中找到了我的妈妈。
“我的妈妈也来了。”我一激动,眼眶就湿了。
是个误会吧?之前认为被妈妈抛弃了,只是我的误解。我忽然有些内疚。我想,妈妈还是爱我的,不然她也不会来救我了。
我哭着喊:“妈妈!我们在这里!救我们!”
别的小孩也跟着喊起来。
巨大的声浪聚集在一起,直冲云霄。家长们的脸惊慌失措地缩了回去。
只听到他们喋喋不休的交谈。
“哇!听到了吗?好吓人的声音啊!”
“好像有人在喊!”
“会不会……还有人活着呀?”
“可能。”
又有个女人探出脸,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地问:“喂,下面有人吗?”
伙伴们再次兴高采烈地喊起来。这时太阳已移过正午,光线只打在坑壁上,我们站着的地方一片阴暗,从上方很难看到我们的身影,但那女人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呼救声。
我们会获救的。我忽然非常确信这一点。
女人又缩回头。
“下面真的有人啊。”
“那我们快报警察吧,得派人救他们上来。”
“别忙。”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引导着人们的想法走向黑暗的边缘,“我们先看看再说吧。”
“可是……可是……下面的孩子……”
“说不定你的孩子已经死掉了。就算他活着,也可能摔成残废了。”
家长们陷入沉默。他们早已厌恶自己孩子身上的缺陷,他们不能再忍受孩子变成缺手少脚的怪物。也许,他们死了最好。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可以投胎转世,下一辈子做个健康又幸福的小孩。
世界仿佛失声了,那些家长都人间蒸发了似的,但他们明明就在那里──就在我们的上面呀!
他们为什么不再说一句话呢!
“妈妈!救命!”
我又喊起来,几乎要哭了。
嘴巴发出喊声,心脏却沉下去。
伙伴们有些哭了起来。
“爸爸妈妈!救我啊!我在这里!呜呜──”
悲凄的哭声,再简单不过的单音节,却勾勒出我们的绝望和无助。我试图抹干眼泪,但更多的泪水夺眶而出。整个地坑里回荡着我们的哭声,它们出不去,和我们一同被困,而上方的人仍然沉默。
“我不能这么干!那是我的孩子呀!”一个心急如焚的女人出现在坑边,“小琼!小琼!”披头散发的她撕破喉咙地朝下大喊,“小琼,是妈妈!妈妈来接你了!”
我听见低B琼的声音,她情绪激动地朝妈妈挥起手,但就连我也看不清她在阴影里位置,更何况身处高处的她的妈妈了。
“小琼!你还活着!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啊!”
那个女人显然听出了女儿的声音,感激涕零地朝苍天合手。
“小琼!别怕!小琼!妈妈马上就来救你!”
女人站在坑边,却显得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另一个女人出现了。那是小宝的妈妈。
“这位曹太太!你干什么!别忘了我们说好的!”
“我没答应你们!我不会扔下自己的孩子!”
“说不好你的孩子已经死了!”
“不!她没有死!她还活着!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才不管你!”
从后面跑上来几个家长,硬是把曹太太拉了回去。哭哭啼啼的母亲,挣脱众人,又扑到坑边:“我的孩子就在下面!就在下面!”
当家长们再次过来和她拉扯在一起时,突然──余震又来了。
哗啦哗啦。大块的泥土成群结对地自坑边塌落。要不是家长们躲得快,一定会随着沙石摔下来。
“哇呜──”他们尖叫着往后退,这是我们所感受到的最强烈的余震。
教学楼在战栗,大量的沙石吓得我们不知所错。
听到小宝在大声喊:“大家,快跑回教室!”
我拔腿就跑。拳头大的石块纷纷砸落在我身旁。我一边跑,一边看见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只见一块重达几吨的地块嘎吱裂开,摇摇欲坠地朝教学楼压过来。那一瞬间,遮天蔽日的恐怖恍若世界末日,死神黑色的羽翼仿佛掠过我们的头顶。
呼呼作响的风,是地狱为我们展开的道路吗?
被碎石砸穿脑袋的孩子,一声不吭地就倒了下去。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到我的脸上,那是前一秒钟还在别人血管里奔腾的鲜血。
“哇啊啊──”
黑暗中的四周,尽是伙伴们慌乱逃命的尖叫声。没来得及跑进教室,头顶的巨大地块便轰然砸在教学楼上,教学楼发出断裂一般的闷响,尘土飞扬,碎石乱溅,一时间残酷如人间炼狱。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全身冰冷,根本忘记逃跑的本能了。
耳边嗡嗡作响了好久,才重新恢复安静。
地块斜倒在教学楼上,形成一个斜角,包围了我们仅余的空间。上方所能看见得天空只剩下很狭窄的一小块。旁边有人在呻吟,不知伤到了哪里。
“孩子!我的孩子啊!”
余震刚过,思女心切的曹太太又扑到坑边,拼命地叫喊起来。这一次,低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