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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六连声道:
“当然、当然,怎么能叫你们渴死?我这就去拿水来……”
等木门关拢下锁,原先一直在打鼾不停的钱锐突然停止鼾声,挣扎着半坐起来,他脸孔的肌肉松弛泛黄,眼神混浊蒙胧,但一开口说话,却还口齿清楚:
“老总,姓赵的人走啦?”
庄翼望向钱锐,道:
“你是什么时候苏醒过来的?”
钱锐用力晃晃脑袋,道:
“就在姓赵的说要四万两赎银的当口,一句话把我惊醒了!”
庄翼低声道:
“必须要想法子反制这个老家伙,否则我们的麻烦大了,银钱事小,丢人事大,决不能任其胡来,阴沟里翻船,我们可翻不起!”
呛咳几声,钱锐期期艾艾的道:
“我怎么会睡得这么沉,到现在还头晕眼花,心口发闷,敢情是这老王八蛋摆的道?”
庄翼道:
“他就是赵歪脖儿赵六,那大块头的老婆娘便是他浑家『赛二娘』孙银凤,案牍柜里早已录记,你该不会不知道这对专打滥仗的夫妇吧?”
思索了半晌,钱锐颔首道:
“似乎有点印象,不过详细情形却记不清了……”
庄翼沉重的道:
“就是因为我们平日疏于熟记案例存档,才未能掌握先机,不但坐失辨清歹恶,预防犯罪的效续,反倒为对方所乘,这些事实,值得检讨。”
钱锐谨慎的道:
“老总,呃,怎么连你也栽了斛斗?在我的记忆里,这赵六老俩口,好像没有恁大的本事
庄翼没好气的道:
“我也是一时疏忽,被他们表面扮演的假象给蒙住了,而当时又累又饿,身体状况的衰疲自亦是原因之一,总之,人的精神不能萎顿,否则,就连思维观察的反应都变迟钝了!”
钱锐裂嘴笑道:
“跟随老总这么些年,像眼前的光景还属罕见,感觉挺新鲜的……”
庄翼“呸”了一声:
“我受窘于此,你幸灾乐祸不是?”
钱锐赶紧道:
“不敢,老总,我怎么敢?我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讲出来而已!”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钱锐又压低嗓门道:
“老总,约模赵歪脖儿送水来了,我可要继续打呼装睡?”
庄翼道:
“不必了,他在茶里下的蒙汗,能有多大个效力,把人迷晕多久,姓赵的自然有底,你过了该醒的时间不醒,如何瞒得了他?”
钱锐乾笑道:
“说得也是……”
门锁一阵晌动,果然是赵六推门而入,他左手提着一只羊皮水囊,右手是个木托盘,托盘上堆着十多个肥白油润的大包子,人一进来,满面含笑:
“来来来,先喝点水解渴,然徐再吃点东西,刚出笼的鲜肉大包哩,保证喷香适口,一咬一兜油!”
看到坐起来的钱锐,他又呵呵笑道:
“钱老弟,你醒啦?也该是醒的时候了,口乾不乾?肚子饿了吧?吃的喝的我都已端了来,老弟你和令上就凑合着享用吧。”
望一眼摆置在稻草垫上的水囊和托盘中的包子,钱锐狐疑的道:
“这里面,赵六,你不会渗得有什么不该渗的玩意吧?”
赵六摇头道:
“自然不会,我请钱老弟,在二位受制之前,必须想法子制住二位,所以才有非常手段的运用,如今二位业已受制,就完全无此必要了,请放心吃喝,既使食物饮水里渗得有其他作料,也属人粉、大补汤一类的益品,决非毒。”
钱锐不大相信的道:
“我他娘上一次当,学一回乖,可不能再叫你摆一道!”
庄翼并伸铐在手铐中的双手,拿起一个包子大口便咬,边侧过脸向钱锐道:
“吃吧,没什么好顾虑的,老赵讲过,死人对他毫无价值,肉票要活着,才能替他换钱啊!”
钱锐呐呐的道:
“我,我还不大饿……”
赵六赵忙递过水囊,笑得好殷勤:
“那就喝点水,困了这一阵,该口渴了。”
接过水囊,钱锐稍一犹豫,才有些勉强的抬高手肘,动作僵硬的对准囊嘴喝水。
庄翼很快就吃完一个包子,正“唔”“唔”不停的出声赞美,赵六又把水囊要来,转交庄翼,露着热切的神情问道:
“怎么样,总提调,包子味道不错吧?这是我派人到七里多外的镇甸上一家有名的包子购得,我特别交待要快马来回,不准耽搁,包子刚出笼不久就能入口,与现蒸的差不离哩……”
拿起第二个包子咬着,庄翼由衷的道:
“味道实在鲜,馅美皮薄,又软又香,咬一口,满嘴油腴滑脂,好吃极了!“
赵六满意的笑着:
“尽量吃、尽量吃,总提调,我随时叫人现去添续,务必要那刚出笼的才好,包子一摆凉,就难吃了;你不知道,这来回十四五里地,我定规他们要盏茶功夫来回,沿途不得用厚棉罩密盖装包子的食盒,大冷天,保温最要紧,再怎么说,可不能坏了二位的口味!”
庄翼连声道谢,喝过水,再吃包子。
钱锐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头儿与赵六,竟迷迷惑惑的不知身处何地,面对何人?
他们和赵六,不是对敌的么?
而赵六是绑票,他们是肉票,这种关系原该多么尖锐又恶劣,但照眼前的情形,一边是谈笑自若,饮食调适,一边是殷切款待、侍候周到,那种融洽熟络法,如何还像存在矛盾的样子,既使老友重逢,亦不过这等光景,他真个弄糊涂了。
望着庄翼津津有味的吃着喝着,赵六的表情十分受用:
“这算是午饭,总提调,中午吃包子,晚上可不作兴照葫芦画瓢,咱们得换个花样,吃点别的,你看,弄几样荤素小菜如何?白米子,外加两壶老酒,酒不够的话,我叫人再续!”
庄翼笑道:
“敢情好,赵六,如能每天过这极舒坦的日子,千州八府的总提调我都不想干了……”
赵六搓着手道:
“好说,好说。”
庄翼接着道:
“设若把身上的戒具去掉,就越发美啦。”
打了个哈哈,赵六尴尬的道:
“这一层,总提调,只有方命了,不是我不答应,有心叫总提调和你伙计不利便,实在是这镣铐解不得,刑枷一解,说句不中听的话,非但赎金泡汤,更怕把老朽我反套起来了!”
庄翼道:
“你未免太也过虑了,赵六。”
赵六扭动了一下脖颈,苦笑道:
“还是小心点好,总提调,小心驶得万年船,干我们这一行,风险特大,变数犹多,稍有疏忽,就是个赔上夫人又折兵的结局,我这一把年纪,可经不起再栽斛斗喽……”
庄翼并不强求,他也知道强求无用,只淡淡的道:
“原是说,罢了,赵六,我了解你的苦衷。”
赵六十分感激的道:
“难得总提调如此宽谅于人,呃,这就好,这就好,要是总提调没有其他吩咐,我便不打扰啦,二位也可以多歇息、歇息……”
庄翼笑道:
“你请便。”
等赵六离去之后,钱锐不由“啧”“啧”出声,表情一派惊叹:
“乖乖,这也叫做『敌对』?老总,要是门外有人听到你和赵六的谈话,准会以为你们是老友重逢,喜不自胜,那等亲热殷勤法,简直离了谱啦!”
庄翼道:
“这就叫做『各怀鬼胎』,钱锐,双方虽说利害冲突,立场迥异,但并不一定非要恶颜相向或脸红脖子粗才能表态,绵里针,笑中刀,不比嗔眉怒目更要来得高明?这一套,官场上下最是寻常,莫非你还领悟不了?”
钱锐嘿嘿笑道:
“我就是不习惯这一套,老总,我自来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粗人,有什么说什么,心里怎么想,脸上就怎么见,叫我要王二麻子片儿汤,实在要不来……“
庄翼道:
“所以你干到『铁捕』的级位就停住了,我保笃你三次晋升『二领管』皆未核准,就是你的脾气害了你,不过,这样也好,直性子也有讨喜的一面,阴诡圆滑、表里不一的矫揉作风,只是权术谋略的运用手段,并不可取。”
钱锐挺直腰,道:
“只要老总明白我的为人就够了,别人怎么看我,我他娘一概不论!”
目光望了望紧闭的门扉,庄翼道:
“包子味道不错,你趁热吃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