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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岩山郁林孤屋惨
雨下得很大,点点的水珠子串连成一条条的线,而这一条的水线便纵横交布着自阴霾的天空中泻落,远近全是一片白蒙蒙的雾气,打人眼里望出去,任什么景致也都变成那等茫茫糊糊的了,只有脚下的这条路还现着些儿隐隐约约的轮廓,婉蜒向被水雾笼罩着的远处……
这该是条荒僻的道路了,极目所至,尽是层叠参差又迷迷渺渺的山岭峰峦,四周则是起伏的野地与被雨水淋低了头的蔓生杂草矮树,路面是泥土及石块混合的,有点儿泥泞,但还不太糟。
他们就在这种天气的时候,在这条道路上骑马奔驰着,他们是两个人,分别骑着一黑一褐的两匹骏马,黑马上的骑士,身材修长而魁梧,三十上下的年纪,头发挽顶以乌玉束发冠相绾,垂以与发冠同色的飘带,而他的肌肤呈现着那种饱经风霜与磨练的黝黑色,他的脸形宽正,浓眉斜挑如刀,一双凤眼光芒冷锐,寒酷得宛若秋水,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紧眠的嘴,两边的唇角微微下垂,形成一种冷傲又倔强的意韵,看见他,能以令人有着深刻的感受——那是一座山的沉稳,一片海的浩瀚,一头狮的威猛,以及一条响尾蛇的狠毒所搀揉成的感受。
他穿的是一袭纯黑色的软皮紧身衣裤,每在湿的黑色披风扬起的一刹,可以看见密密缀在皮衣裤上下的银亮锥头,在雨水的映眩中,更被冲洗得闪闪夺目。
对这个人,江湖两道上的朋友们可真叫“如雷贯耳”、“谈虎变色”了,他叫宫笠,号称“生执魂”,他的名号在武林里乃是威与霸以及冷酷的表征,亦是力量与尊严的标志,谁都知道宫笠的强悍和勇猛、诡异、机警、冷酷,而谁也知道他是那么一个义薄云天又豪气凌霄的真正武土。
跟随在宫笠身后的褐马骑士,是个粗矮却健壮异常的汉子,他也是一套黑色的紧身衣裤,而透湿的衣裳紧贴在他的身上,越发的显露出他肌肉的虬突如栗,血肉中所含蕴的无比潜力来;他的左肩头上斜背着一面大小如面盆般的耀灿金盾,盾呈圆形,周沿却有形同锯齿般的尖锥一轮,后面雕刻着八卦图,光华流问,与他露出在右肩上的三尺银枪的银柄互相映辉,特别有一股子粗矿剽野之气;其实他也才三十五岁,只是因为童山濯濯,顶着个光脑袋瓜子,再加上他古铜般的面孔上少有表情的细眼和塌鼻、方嘴、一条条横额的疤痕,以致看上去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大出很多,他姓凌,单名濮,在道上混过几天日子的人,恐怕不晓得“眩目飞盾”凌濮的人还少之又少,他以前曾是黑道上的顶尖儿杀手,第一流的独脚大盗,而今,他仍是顶尖儿的杀手,只是,却不做那无本的生意了——因为他跟随了宫笠。
凌濮跟宫笠的关系有些微妙,他俩是挚友,像兄弟,却也是主仆,凌濮对宫笠是彻底的忠实,绝对的服从,永无变异的效死,他尊敬宫笠,信服官笠,爱护宫笠,更对宫笠抱着那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的感恩心理;七年前,在辽西,宫笠单人匹马将身陷重围的凌濮母子于危殆中救出生天,为了援救他们,宫笠自己也负伤累累,浴血满身,而那时宫笠并不认识凌濮及他母亲,宫笠之所以舍命施救,为的也只是江湖沿传的“道义”而已,他看不惯数十名如狼似虎的凶徒围杀一双母子的卑劣行为,况且凌濮母子二人仅只有凌濮习得武功,他的老母和任何一位是年妇女一样,乃是毫无点力的,宫笠在坚苦的拼斗之后,救出了凌濮母子二人,凌濮立即起了血誓,誓以他有生之年来侍奉宫笠,他视宫笠如主如尊,他深刻明白这一点——父母赐给他生命,但官笠却使它延续下去,凌濮事亲至孝,而宫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却几乎与他的双亲相等了。
那一次,凌濮之所以遭遇围袭,更险些牵累上他的老母,便是他往日的一桩无本生意中种下的祸根,他追随了宫笠之后,便放弃了这门行当,宫笠也义不容辞的负担起他母子的生活来。
三年前,凌濮的母亲逝世,宫笠更加以厚殓,总算是安然入土,得其善终了,从那时起,凌濮无牵无挂,暗中早已将他的灵魂、精神、血肉,完完全全的融附在宫笠的身上。
现在,他们是在“燕”境“正朝着”千叠岭“下赶去,宫笠这么急着赶往,乃是因为在五天前接到他一位刎颈挚交的求援口讯,十万火急的请他前去协助应付一端严重麻烦,在带讯人的口里,宫笠察觉了其中的危急程度业已迫在眉睫,所以他立即束装出发,日夜兼程,就连这种大雨倾盆的恶劣天气,他也顾不得了。
在泥浆与水花的飞溅中,宫笠突然放缓了马匹的奔速,紧随于后的凌濮也急忙慢了下来,但是,他却习惯的不问原因,他知道宫笠会告诉他的——只要应该他晓得的事,宫笠永远都会主动的来告诉他。
眯着眼,宫笠抹去脸上的雨水,指了指不远处一片灰白层叠的崖岭,语声低沉稳定的道:“那就是‘千叠岭’了。”
凌濮极目望去,在迷蒙的水雾中,他仔细的望着那片以不规则的开头叠积起来的风化岩石山岭,舐舐唇,他道:“头儿,‘滚刀煞’贺苍,贺大哥可是就住在岭下?”
凌濮口中所提的这位“滚刀煞”贺苍,是江湖上玩刀的前几把好手之一,可以说在刀法上已经得其神,随心所欲了,功力之佳,足可成为一方之霸;他与宫笠相交之深,共同生死,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更是最亲密的弟兄,宫笠现在所要去帮助的人,就是这位“滚刀煞”贺苍,贺苍的一身本事硬到什么程度,宫笠乃是异常清楚,越是因为太过清楚,他就更加心急如焚,恨不能早早插翅飞到那里,因为,连贺苍这等的狠角色,都竟会发出了如此急迫惶恐的求救信号,可见他遭遇的困难是如何严重,其危险性又是如何的大,而宫笠更明白贺苍的个性——他是个自尊颇强的人,不到必要他是不会向人求援的,就连交情如宫笠这样的好友,贺苍也轻易不肯启齿有所祈求,现在,驾苍的求援口讯早托专人带到,更又是这般焦急,可以预料到他的处境已是如何的危殆,他的情况已是多么的恶劣。
微微点头,宫笠道:“是的,在岭下一片松林中,他筑有一栋木屋,大小三间,挺雅致,也挺有情调,是个好地方。”
揩去沾在眼睫上的雨珠,凌濮道:“大约头儿你也很久没来了吧?”
宫笠道:“也有好几年了。”
凌濮回忆着道:“自我跟着你,头儿,好像你只来过一次,那次还是你独自个来的,没带着我来……”
宫笠沉沉的道:“不错,但我和老贺每一年总得见上几次面,说不定在那个地方,却都在前一次的分手时约定,你记得去年他便是到我们那里去的……”
凌濮道:“约摸是刚过完年吧!我出去补办点杂货,离家好几天,等回来只与贺大哥打了个照面后,他已急着要走了。”
宫笠缓缓的道:“本来,今年我们约在秋后到‘花浦镇’去饮酒赏菊的,哪知竟提前见了面。”
在马背上颠了一下,凌濮谨慎的道:“贺大哥还没有子嗣么?”
摇摇头,宫笠道:“还只是他夫妇二人。”
凌濮道:“也怪寂寞的。”
望着阴沉的天空,宫笠怪郁的道:“老贺虽已四十出头,但嫂子尚不满三十,仍有希望生儿育女的——只要他们平安的活下去。”
咽了口唾沫,凌濮道:“那带口讯的人,头儿,没说贺大哥遭到什么事需要我们效力。”
宫笠低沉的道:“没有,传讯者只是个道上的小角色,住在老贺家附近,日常也颇受老贺照应,这次老贺托他带口讯,仅说明了有桩极大的困难,急需我去帮他应付,迟则过不了关,且有性命之危了……老贺连信也不写一封,只托人传话,且不说出内情,可见这是一件十分秘密又影响颇大的事,但愿我们赶得及帮上他—…。”
凌濮安慰着道:“一定来得及的,头儿我们已经尽力兼赶了,不论风吹雨打太阳晒,不管昼夜,连用饭的时间算在内,一天也只有三个时辰的歇息而已,其余的时间全都用在赶路上了。”
宫笠沉默着又逐渐加快了坐骑的奔势,马蹄飞扬,浆泥四溅,凌濮一边匆匆跟进,边大声道:“快到了吧?头儿。”
宫笠答道:“还有五六里地。”
于是,他们不再说话,一个劲的放马急驰,片刻后,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