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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色的信封上优美地书写著他的名字。
他略微迟疑,最后还是拿了过来,展开看了。
是一首和歌。
罔田女官是宫中有名的才女,和歌当然作得优美动人。
“玉盏孤灯思华年,自从与君别离后,夜夜低首不望天。”他轻声地念了出来。
“写得真好。”一旁的少女赞叹著:“罔田女官的所作这一首,比起《古今和歌集》上的任何一首,都毫不逊色呢!”
他微微一笑,把信原样装好,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
“您不回信吗?”少女看著被放到一边的信件,脸上有著惋惜:
“就算不答和歌,也可以书写感谢啊!”
“还是不用了,罔田女官身份高贵,我们不适合和她来往。”他举起青瓷的茶盏,浅浅地品了一口:“给她送一串珍珠的链子,口头表示感谢就好。”
“是。”少女点头答应:“那这件狩衣……”
“留著吧!”他半垂下了眼帘。
那少女行了礼后,抱著盒子离开了。
他倚在窗框上,渐渐地出了神。
“自从与君别离后,夜夜低首不望天。”他轻轻地念著。
闭上眼睛,风带著花瓣,温柔地落到了他的脸上。
这种温柔,多么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曾经有一个人,那么温柔地……
“对著樱花,应该是品酒才对,拿著茶杯喝茶也太不风雅了。”一个声音突兀地从他身后响起。
他慵懒地睁开了眼睛,侧头看了看,微笑著回答:“我已经戒了很久了。”
那人穿了一条浅紫的指贯裤,一件白色的直衣,头上带著纱制的乌帽,手里还拿著红面的扇子。
明明是一副本地贵族的模样,偏偏说著流利的异国语言。
“不过,像你这么美丽的人,不论在哪里,在做什么,只是看著,就已经是一件风雅的事了。”那人眨了一下他猫儿似的眼睛,姣好有如女子的脸上带著恶作剧般的笑容。
“我拜托你,以后不要在打扮得奇形怪状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这里。”有时候,这家伙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穿成这样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处游荡。“我所有的侍女都已经被你吓坏了,再这样下去,我只能选择搬家了。”
“那是她们太脆弱了,谁规定走路一定要有声音的?”谁叫他都养些胆子比老鼠还小的侍女啊!“不过,话说回来,我哪里奇形怪状了?这件衣服是今年最考究的式样啊!再说了,你不觉得我最近皮肤很好吗?这么英俊的脸怎么可能吓坏人呢?”
“她们会被你吓坏,是因为她们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人。麻烦你以后登门拜访的时候请走正门,要不走后门也行,就是不要半夜里从墙头翻进来了。”上一次出现是在半夜里,穿著一身白衣服在院子里飘来荡去的。还主动从背后向每一个人打招呼,不被他吓坏的才叫奇怪。“还有,这几个月的夜里,你在地底下干什么?挖条地道要这么大的动静吗?”
“咦?你知道啦!”那人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就算要挖,也请你半夜里不要那么大声,我们很久都没有睡好觉了。”他提了建议:“或者我可以找人帮你早日挖好,行不行?”
“那怎么行?我最近才听说这里以前是藤原家的屋子,我正计划边挖边找宝藏,万一要是被别人挖走了怎么办?”
“洛希微,你实在是个疯子!”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多谢夸奖。”洛希微笑眯眯地应了:“你放心,还有两三天就可以完工了。以后只要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从你的房间直接到我屋里了。”
“不过是隔了一条大街,我为什么要花一盏茶的时间从地底下爬过去?”他浅浅地打了个呵欠。
“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洛希微轻佻地用扇子勾起他的下巴:“万一让人知道我隔三岔五地在你房里待著,我大概活不到明天早上。”
“胡说什么啊!”他推开了扇子。
“你就别装糊涂了。”洛希微的目光放到了矮几上散落著的那数十张颜色各异的信笺上:“你天天收到这么多示爱的信,还男女不拘,真是令人惊叹啊!”
他没有多说什么,把头靠回了窗框上,闭起了眼睛。
“自从与君别离后,夜夜低首不望天。”
他听见了,心中一震。
“罔田悦子不愧是才女,写了这么一句就能让人回味无穷。”洛希微手里拿著那张桔梗色的信笺,眉飞色舞地说著:“取的是明月相思的意思,又把你的姓氏放在句中,实在是高明。因为相思而不忍抬头看天上的明月,这种意境多么美丽啊!”
“够了!你回去吧!”他忍不住扬高了声音,下了逐客令。
“为什么?”洛希微放下了信笺,坏心地笑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多事。”他淡淡地说道。
“我看倒是不像,是心里不舒服吧!这句诗,一定叫你想起了某个人,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洛希微!”他沉下了声音。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了行不行?”洛希微勾起了嘴角:“你放心吧!大概也过不了几天,你想要被我烦恐怕也难了。”
他疑惑地回过头来看著,问:“你要离开京都?”
“何止,我恐怕是要离开扶桑了。”洛希微叹了口气:“虽然美丽温顺的扶桑女子令人留恋,只可惜形势比人强,我也是没有办法。”
“什么?”他真的十分惊讶:“为什么不得不走?”
“我的君怀忧君大公子啊!”洛希微扶著头,大声地叹起气来:“你难道忘了,我当时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跟著你跑来扶桑啊?”
“难道说……”他惊愕地看著洛希微。
“他追来了。”洛希微撑著自己的下巴:“有人说,有这么个人前两天出现在刚靠岸的商船队里,他特征明显,很容易能认得出来。没想到他居然为了追我,连这么一片大海都过来了。明明怕水怕得要死的,真是令人感动!”
“被人追杀万里还这么开心的,你倒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他揉了揉额角,觉得心中无力:“你准备到哪里去?”
“这里总不能再待了,你这么显眼,他过不了多久就会找上门来的。听说在波斯和大食的更西面,有著奇异的国度,我想去那里看看。”说到这里,洛希微一扫忧郁,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听说那里的女子不但妖无比,更是热情如火,实在是太好了!”
“你准备逃到什么时候呢?一辈子吗?”君怀忧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许,等到你觉得自己逃来扶桑是件傻事的时候,我就会停下来了。”洛希微毫不在意地扇著扇子:“你又准备逃到什么时候,难道真的要留在这里一辈子了?”
“看样子,真的只能这样了。”君怀忧看著飘落在身前的樱花,面无表情地说:“你多保重。”
“有人会为了仇怨越过大海追踪我而来,但你要知道,那个人是不可能追著你而来的,你不觉得这对你们来说都太残忍了吗?”
君怀忧没有回答,神情倒是一片平静。
“有三年了吧!”洛希微看著他:“你也真够绝的,为了躲他连家里的关系也断绝了,每次家里派来的人也拒不见面,只说很好。我真怕他一怒之下,把你家里人给怎么了,来逼你……”
“他不会那么做,他知道,要是他那么做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君怀忧轻轻皱起了眉头:“我不在,他会为我顾著家人的周全。我当时要是不走,反而是最大的威胁,对所有人……也对他……”
“就我看,也不用多久了。”洛希微站了起来:“朝中情势已然变化,不论到最后是什么结果,你都不需要再逃避什么。过不了几年,我们就会知道你究竟能不能再……”
“洛希微,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人追杀这么多年?”
“为什么?”洛希微一怔。
“因为你是个恶毒的人,聪明又恶毒。这样的人,通常很令人讨厌。不说别人,现在连我都想杀了你。”君怀忧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你放心,像我这样的人,通常都会活很久。”洛希微洋洋得意地笑著。
“要走的话,去向我的管家支五万两,你省著点花。”君怀忧回过头去,不想再搭理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