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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昏白扇。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桌,悲吟梁父,激流如雨。”远远望去,唱歌的正是那个垂钓的渔父。
黄蓉听著歌声,呆呆出神。郭靖问道:“怎么?”黄蓉道:“这是我爹爹平日常唱的曲子,想不到湖上的一个渔翁竟也会唱。他这歌声激昂排宕,十分悲凉,咱们瞧瞧去。”两人划桨过去,那渔人却也收了钓竿,将船划来。
两船相距数丈时,只听那渔人道:“湖上喜遇佳客,请过来共饮一杯如何?”黄蓉听他吐属风雅,更是暗暗称奇,答道:“只怕打扰长者。”那渔人笑道:“嘉宾难遇,太湖之上邂逅相逢,更足畅人胸怀,快请过来。”数桨一扳,两船已经靠近。黄蓉与郭靖跨上船头,将自己船上的绳索系在渔舟的船尾,然后与那渔人作揖见礼。那渔人坐著还礼,说道:“在下腿上有病,不能起立,请两位恕罪。”郭靖与黄蓉齐道:“不必过谦。”打量那渔翁时,见他约摸四十余岁年纪,脸上枯瘦,似乎身患重病,身材极高,坐著几乎比郭靖高出一头。船尾一个小童手中拿著葵扇在煽炉煮酒。
黄蓉看了那渔人与舟中的气派,知他必非普通渔人,说道:“这位哥哥姓郭,在下姓黄,一时兴起,在湖中放肆高歌,有扰长者清兴。”那渔人笑道:“好说,好说。在下姓陆。两位小哥可是今日首次来太湖游览吗?”郭靖道:“正是。”那渔人命小童取出下酒菜肴,斟酒劝客。四碟小菜虽不如黄蓉制的那么精美,但味道也殊不俗,酒杯菜碟,尤其十分精致,宛然是豪门巨富之家的物品。
三人对饮了两杯,那渔人道:“刚才小哥所歌的那首‘水龙吟’情致郁勃,真是不可多得之作。小哥年纪轻轻,居然能领会词中深意,也真难得。”黄蓉听他以老卖老,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宋室南渡之后,词人墨客,无一不有家国之悲。”那渔人点头称是。黄蓉道:“张于湖六洲歌头中道:‘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也正是这种意思呢。”那渔人拍几高唱:“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连斟了三杯酒,杯杯饮干。
两人谈得投机,那渔人十分畅快,郭靖不懂诗词,在一旁倾听,心里甚是钦佩。眼见暮霭苍苍,湖上烟雾更浓,那渔人道:“舍下就在湖滨,不揣冒眛,想请两位去盘桓数日。”黄蓉道:“靖哥哥,怎样?”郭靖还未回答,那渔人道:“寒舍附近,尚有一些峰峦之胜,两位反正是游山玩水,务请勿却。”郭靖见他说得诚恳,道:“蓉儿,那么咱们就打扰陆先生了。”那渔人大喜,命僮儿划船回去。
到得湖岸,天已全黑,郭靖道:“咱们先去还了船,还有两匹坐骑,寄放那边。”那渔人微笑道:“这里一带的朋友,都识得在下,这些事回头让他去办就是。”说著向那僮儿一指。郭靖道:“小可的坐骑性子很劣,还是小可亲自去牵的好。”那渔人道:“既是如此,在下在寒舍恭候大驾。”说罢划桨荡水,一叶扁舟消失在垂柳深处。
那僮儿跟著郭靖黄蓉去还船取马,领著他们曲曲折折的行了数里,只见前面楼阁纡连,宛然是一座大庄院,过了一道木桥,来到庄前。郭黄两人对望了一眼,想不到这渔人所居气魄竟如是之大。
两人未到门口,已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带领了四名仆人过来相迎,说道:“家父命小侄在此候迓多时。”郭靖拱手谦谢,只见这少年身穿熟罗长袍,面目与那渔人依稀相似,只是背厚膀宽,躯体十分壮健。郭靖道:“请教陆兄大号。”那少年道:“小侄贱字冠英,请两位直斥名字就是。”黄蓉道:“这那里敢当。”三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内厅。
郭靖与黄蓉见这庄子内面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极穷巧思,比诸北方质朴雄大的大庄院,又自不同。过了三进庭院,来到后厅,只听得那渔人的声音叫道:“快请进,快请进。”陆冠英道:“家父腿上不便,现在东书房恭候。”三人转过一座屏风,只见书房门大开,那渔人坐在房内榻上。这时他已不作渔人打扮,穿著儒生衣巾,手里拿著一柄洁白的羽扇,笑吟吟的拱手。
郭黄二人入内坐下,陆冠英却不敢坐,站在一旁。黄蓉见书房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著许多铜器玉器,看来都是古物,壁上挂著一副对联,黄蓉看了不觉一怔,原来上联是“绮罗堆里埋神剑”,下联是“萧鼓声中老客星”,那正是她父亲黄药师口中时常闲吟的两句诗句。对联下款写著「五湖废人病中涂鸦”,想来“五湖废人”四字,必是那庄主的号了。
陆庄主见黄蓉望著对联呆呆出神,问道:“老弟,这副对联写得怎样,请你品题品题。”黄蓉道:“小可斗胆乱说,庄主可别见怪。”陆庄主道:“老弟但说不妨。”黄蓉道:“庄主写这副联时,似是一腔愤激,满腹委曲,笔力固然雄健之极,但是锋芒四射,与这两句诗中恬然自安、封剑归隐的境界似乎不甚贴切。”那人听了一声长叹,半晌不语。
黄蓉道:“小可年幼无知,胡言乱道,要请庄主恕罪。”陆庄主道:“黄老弟说那里话来,我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看破,老弟真可说得是我生平第一知己。”回头向儿子道:“快命人整治酒席。”郭靖与黄蓉连忙辞谢,道:“不必费神。”陆冠英早出房去了。
陆庄主道:“老弟法眼鉴赏如此之精,想是家学渊源,令尊必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讳如何称呼。”黄蓉道:“小可懂得什么,蒙庄主如此相赞。家父在乡村设帐授徒,只是一个白衣士子。”陆庄主叹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他还想考较考较黄蓉的才情,说道:“黄老弟,你我一见如故,我想请你赐一幅法书,好令在下日夕相对,如接清神。”黄蓉微笑道:“啊哟!小可拙笔,岂敢有污庄主令目?”陆庄主听她语气是答应了,心中大喜,忙命书僮在案上铺开一张大宣纸,研墨伺候。
黄蓉略一思索,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画的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仰天长叹,神情十分寂寞。画罢之后,在左上角题了岳飞所作的“小重山”词一首:“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眬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图中那书生手按剑柄,虽然著墨不多。但活画出一位壮志难酬的英侠之士的面目来。陆庄主大喜,连连称谢。黄蓉侧首看了一遍字画,在下款处写了“后学黄生敬作”六字。陆庄主赏玩了半日,爱之不尽。
酒筵过后,回到书房小坐,又谈片刻,陆庄主道:“这里张公、善权二洞,是天下奇景,二位在敝处多盘桓几日,慢慢观赏。天已不早,两位要休息了吧?”郭靖与黄蓉站起身来,两名庄丁提了灯笼在前引路。黄蓉一拱手,正要转出,猛一抬头,忽见书房门楣之上钉著八片铁片,排作八卦形状。黄蓉猛吃一惊,当下不动声色,随著庄丁来到了客房之中。
那客房中陈设甚是精雅,两床相并,枕衾洁美。庄丁送上香茗后请了个安道:“二位爷要什么,一拉床边这绳铃,我们就会过来。二位晚上千万别出去。”说罢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黄蓉低声道:“靖哥哥,你瞧这地方有什么蹊跷?他干么叫咱们晚上千万别出去?”郭靖道:“这庄子好大,庄里的路绕来绕去,许是怕咱们迷了路。”黄蓉道:“嗯。你瞧那陆庄主是何等样人物?”郭靖道:“倒像是位退隐的军官。”黄蓉拍手道:“不错,他必定会武,而且还是高手,你见到了他书房中的铁八卦么?”郭靖道:“铁八卦?那是什么?”黄蓉道:“那是用来练劈空掌的家伙。爹爹教过我这套掌法,我嫌气闷,练了几个月就搁下了,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郭靖道:“那陆庄主对咱们决无歹意,他既不说,咱们只当不知就是。”黄蓉点头一笑,向著烛台虚劈一掌,嗤的一声,烛火应手而灭。
郭靖低赞一声:“好掌法!”又道:“蓉儿,那就是劈空掌么?”黄蓉笑道:“我就只练成这样,闹著玩还可以,要打人可不成。”两人各自睡下。
睡到半夜,忽然远处传来呜呜之声,练武之人,特别容易惊醒,侧耳一听,似是有人在吹海螺,过了一阵,呜呜之声又响了起来,此起彼和,并非一人在吹,而且吹的人相互间距离甚远,显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