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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廷煊松了口气,赶紧起身领着往里院进去。
一路上冷冷清清,大清早上却不见半个洒扫婆子,花木坛子里杂草丛生,不知多久没打理了;来到小秦氏屋前,一股浓浓的熬药味从里头直冲出来,门窗捂的紧紧的,两个神情懒散的媳妇子守在门口不住的打哈欠,见他们来了,忙不迭的行礼。
刚踏进内厅,只听里屋传来一阵尖锐的吵骂声,顾廷煊愣了愣,顾廷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踏前一步,伸手揭开一角门帘。
只见炕上一个头发蓬乱的老妇,指着站在跟前的朱氏不住大骂:“…你这黑了心肝的贱妇,肚肠烂穿了…我们母子待你不薄,你,你对的起我们么?!”
朱氏惨然一笑,高声道:“你还有脸提相公!多少次我好说歹说,求你别惦记那爵位了,咱们安生过日子,未必不好!偏你就是不肯罢休!相公有几分胆量,你难道不知么,非撺掇他去抢,去争,去杀人放火!生生送了性命!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他!”
那老妇艰难的从炕上坐起身,骂的唾沫四溅:“你,你敢忤逆……”
“怎样?”朱氏讥讽道,“你还想休了我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有通天的能耐!”
说着,她忽然泪水滚滚而下,“廷炜死了,还能说他贪心不足,自作孽。可我那两个孩儿…你这瞎了眼的老虔婆,都是你招了那祸星进门…”
老妇几乎气晕厥过去,不待朱氏说完,抄起炕几上一个眼镜匣子用力掷过去,同时一连串破口大骂:“…你自己耐不住寂寞,想找新汉子就直说,少给我东拉西扯,我是瞎了眼,哪里讨来你这么个克夫克子的扫把星,三天见不着男人,就跟馋肉的野狗一样…”
种种污言秽语,闻所未闻,听的屋外的顾廷煊张口结舌。
朱氏侧身避开那眼镜匣子时,正瞧见站在帘子边的顾氏兄弟,羞惭的恨不得死了,又听见小秦氏骂的难听,心底忽生出一股勇气。
她走出门外,对两兄弟昂起头,一字一句道:“我是早想走了,只舍不得孩子。现下连他们也没了,我是再不愿和她待着的。大堂嫂劝我好歹说清楚再走,现在话已说清,我娘家马上就会来接我。两位兄长,弟媳……”她哽咽不能自已,“弟媳就此别过。”
说完这句,她低低的福□子,然后掩面飞快跑了出去。
这种情形,顾廷煊不知是劝是拦,呆站在当地,手足无措,里头的小秦氏犹自骂骂咧咧,他更不知是否该进去。
顾廷烨微笑道:“大堂嫂现下正忙,不若兄长过去瞧瞧,也好叫我与太夫人说说话。”
顾廷煊求之不得,忙抱拳就走。顾廷烨目送他离去,朝门外两名护卫做了个眼色,两名护卫忙将屋里屋外三四仆妇驱离此处院落,然后关门闭户,牢牢守在外头。
稳健的脚步慢慢踏进里屋,小秦氏骂的上气不接下气,正扯着嗓子叫人进来倒水,见到来人顿时卡壳了,她睁大眼睛,抖着手指:“你,你…你…”
顾廷烨慢慢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放到炕几上,“你喝口水罢。”
他端详眼前这个衰老污浊的老婆子,炕上的被褥污渍点点,应是数日未换了,明明才四十多的人,却似七老八十的临终之人,面色潮红的不正常,像一支快燃尽的蜡烛,最后爆出几抹火星——他心中缓缓点头,的确快死了。
小秦氏浑浊的目中露出刻骨的怨恨:“你,你,你居然敢到我跟前来!那是你亲弟弟呀…你,你居然下得去手…你好狠的心呀!”
顾廷烨微微一笑:“好说,三弟在我家放火杀人,谋害嫂子侄儿,他的心肠,也不遑多让。”其实顾廷炜并非他所杀,而是乱箭射死。
小秦氏像垂死的野兽,愤恨的望着眼前的男人,那么英挺,健康,可她的儿子孙子,却已躺在冷冰冰的棺木中,慢慢腐烂。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的生父老东昌侯是个喜好风雅的人,可以一掷千金只为一枚生锈的青铜门环,生母则性子温柔,不善理家。小时候的日子多么好呀,明珠翡翠,应有尽有,每回出门赴诗会筵席,她的排场穿戴都叫一干姊妹艳羡不已。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只到十四岁。父母的接连亡故不但耽误了她的婚事,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没了一半。等兄嫂接掌侯府时,侯府早是个空壳子,偏外头还要撑着门面,只好里头受罪,处处要减省,减省,再减省。总算顾家大姐夫时常接济,谁知,后来大姐也过世了。
也就是那时,大嫂忽跟她提起嫁入宁远侯府的事。那天嫂子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妹子呀,不是嫂嫂刻薄,叫你去做填房,实在是你年岁大了,好人家不容易找。你大姐夫怎么待你姐姐的,咱们全家都清楚。你嫁过去他能待你差?别提那个卑贱的盐商之女了,迟早被休!再说了,你大姐姐留下的人能叫她舒服了?嫂嫂也是为你好,这桩婚事虽眼前瞧着不美,可好处在后头呢。煜哥儿那身子,唉,实不是个长寿数的,只要你生下个哥儿,以后袭爵的还不是你儿子!白氏生的那个小兔崽子,你收拾不了?”
嫂嫂舌灿莲花,她却心中直冷笑,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舍不出一份体面的嫁妆么?嫁给姐夫做填房,就能省下许多。如若不然,嫁的低了,有损侯府颜面,想要高嫁……大姐固然很受夫婿宠爱,却也坏了秦氏女子的名声,外头人总说秦家姑娘惯会恃宠生娇,又不好生养,是以她才没能在十四岁前说定婚事。
继妻会起夺嫡的念头,大多是后来老夫惯的;可她不一样,从嫁入顾府那日起,她就咬牙牢记着,她不能白白委屈做了填房,将来的顾侯必得是她的儿子!
她仔细询问大夫,近前观察,没错,顾廷煜的确是个药罐子,活不长久,那么拦在她前头的,只有一个了——顾廷烨。
“你来做什么?”她从牙缝里蹦出字眼,“来瞧我笑话么!”
顾廷烨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真觉着三弟惨死,我很快活么?”
小秦氏不置一词,气愤愤的转过头去。
“到底是骨肉血亲,自小一道爬树摘果子,我在树下张着手臂接他,接不住,就用身子垫在下头,就怕他摔伤……难道我愿意眼睁睁的瞧他走上死路!”顾廷烨生出一股怒气,夹着阴阴风雷,一掌拍在桌上,震的桌上茶碗同同跳了下。
小秦氏冷笑着转过头来:“怎么?适才被自己儿媳数落不过,你这好二哥,也来替廷炜抱不平,多骂我这老婆子几句出出气?好好,你们都是好人,兄友弟恭,夫妻恩爱,只我一个十恶不赦!真有这个意思,早就该把侯府让给你弟弟!”
“你,半点悔意也无?”顾廷烨目如寒电,低声质问。
“我只后悔一事。早知你贱命硬朗死不了,我就该拼着名声受损,惹人疑心,也该早早下手,把你弄死了完事!呸!”小秦氏用力喷出一口浓痰,却只无力的落在炕前地上。
顾廷烨心中自嘲,缓缓转身拉过一把椅子,拂袍起袖端坐其上。
小秦氏犹自不足,继续大声骂道:“你这有爹生没娘养的野崽子,下三滥的盐商,你娘能有什么好教养了,呸,也敢望向攀附贵人!怎么,我现在儿孙俱丧,还怕你不成!”
顾廷烨也不气恼,只等她骂的喘气了,才缓缓开口:“好好的一双孙儿孙女,说没就没了,你精明一生,已知怎么回事了罢。”听适才朱氏的话,应是如此。
小秦氏未料他忽提起这个,过了半响,才咬牙启齿道:“…余方氏这贱人,我好好待她,她居然…”
“此言差矣。人家原本好好做着余府大太太,有儿有女,夫婿听话,受了你诓骗,落的被休弃的下场。怎能说‘好好待她’呢?便是这阵子,殷勤延揽她入府做客,你不也是另有所图么?”顾廷烨嘲讽的微笑着。
小秦氏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像在砧板上垂死的河鱼,潮红的面色迅速灰败如死人,“你,你…难道是你…你害死我的孙儿?!”声音嘶哑,仿佛索命恶鬼的叫声。
顾廷烨丝毫不为所动:“我要为妻儿家小积德,不像你,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那……”小秦氏茫然,她虽气的发晕,却也知道他这会儿没必要跟自己说谎。
顾廷烨站起身,背负双手,在屋内慢慢踱了几圈,站定在窗前:“余方氏被休后,在娘家也呆不下去,只能到郊外庵堂度日。你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