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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 第12期 … 环球邮箱
谭力
去日本前,岩上治先生的大名便耳熟能详,《科幻世界》的杨、谭二巨头大肆灌输,“岩上对中国科幻只有那么热心了!”岩上待人只有那么忠厚了!”总之,只有……那么了,只有……这么了,这种肯定陈述句已成了描绘岩上这么一个日本人的固定句式。讲者信信,听者昭昭,很有种“撼山易、撼岩上先生难”的味道,不由人不对此次日本之行多一份亮丽而充实的安全感。
初次见面
第一眼得见岩上君庐山真面,是在大阪国际空港。由于我们几个中国人自己出错,在行李传输带前耽误有顷,出得门来,已是使接机人焦虑不安的“季节”。岩上的形象很出我意外,原本以为是光彩照人的伟岸,是细加雕饰的西装革履,以及热火朝天的礼貌客套,不料却是一个很显木讷的汉子,双眼在黑框眼镜后倒是很深邃,刮得略显蛋青色的下颚颇有力度,但既不西装,也不遵照中国风格来争提你最重的行李箱。着一件普通的体恤衫,吐一句伴和微笑而出的汉语“你好”,就构成整个东道主形象及整个欢迎仪式。相比之下,倒是兼作翻译的留学生小李热情得多,抢着来提我们那一大袋死沉沉的书籍,抢着说“在国内就知道你谭老师的大名”,弄得你胸臆中弥漫一股热流,步入新干线高速列车的空调车厢还兀自轻飘。在浜松的路上我一直静观岩上,他偏坐一隅,总无多言,时而沉思,时而翻着膝上厚厚的地图册,神情仿佛一位备课教师,在为行将到来的公开课做着案头准备。我就觉得,《科幻世界》人们有关他“忠厚”的评语,是再恰切不过了。那么,以后的日子,他要给我们上一堂什么样的公开课呢?
寄居民宅
参加日本人的会,内容和形式与国内大相径庭,比如我在国内四川做会议东道主,先得选一个好宾馆,解决一个好食宿,额外再考虑若干土特产,京、津、沪、穗的老朋友莅临,还要准备会后拉到诸如九寨沟、峨嵋山、乐山大佛等风景名胜同喜一圈,费用自然由会议单位掏腰包。日本不同了,莫姐告诉我,与会者全都自费,尊贵的外国代表团赴日,费用也由具体邀请人全包。邀请中国朋友者何许人?——虚职“中国科幻文学研究会”会长,实职日本浜松市某中学国文教师的岩上治先生是也。
只是这个举动,就使我对岩上君肃然起敬。岩上身后若有三菱本田日立东芝做后盾,我就会心安理得地吃他睡他,可仅仅掏他一人的“私房银子”,又是在全世界物价最昂的日本——我们在街上吃了几次“中国料理”,一碗杂酱面的均价也是八百日元(合亲爱的人民币七十元)——岩上治先生的举动就令人感慨唏嘘,为节约一点支出,岩上将代表团男女分住,三位男士住他的家,两位女士住另一朋友处。我很高兴,住民居正中本人下怀。两张“榻榻米”,我与吴博士贵为近邻,纸门那边,则与小李鸡犬之声相闻。虽说比住一万日元一天的宾馆便宜一点,但几位中国饕餮之徒大嚼明香太太精心烹饪出的生鱼片、寿司、新鲜果蔬以及牛奶香肠啤酒黄酒,每天也要花去主人家的积蓄一、两万,更遑论每日开会的来去车资船费,就很把日本人岩上先生刮削了几层。后来我们又换了两次住宿,看见岩上先生不断地向所托的房主朋友鞠躬,真诚的感激从他深沉的大眼汩汩外流,我就想,这些躬本该是我们来鞠的呀,这些感激本该是我们来向别人呈上的呀,但岩上全包了,因为我们是他请来的中国贵宾,因为我们与他一样热爱科幻文学。
公而忘私
都说日本人的敬业精神世界第一,踏上东瀛之土,立刻从岩上身上感到,此言不谬。
日本第34届科幻年会,岩上先生是会务组成员之一,那一天,他一早把我们乘火车转汽车地带进会场,就芳踪难觅了。他忙,其忙昏天黑地。想想看,全日本与会者一千多人,国外代表团十来个,会议活动几十项,都要岩上等浜松市的几十个志愿人员承担。到得中午,我们心安理得等待岩上先生招呼进军小饭馆,但事实无情,五个人望穿秋水,可惜过尽千帆皆不是。捱至下午两点,中国人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出击,寻到外面一个快餐店放胆大嚼。然后是下午活动,再然后是夜幕降临的八点,在我们急虑的盼望中,岩上君的倩影终于施施然出现。只见他认真地告诉小李,他已向明香太太打了电话,要我们自己坐东海线铁路快车赶回盘田郡,太太小车开到车站接我们回家吃饭。而他自己,还得忙会务,可能十一、二点方能打道回府。我等待着他对中午的“失职”给个说法,或像中国主人那样来上无数个口头“对不起”。然而没有,似乎工作起来忘记吃饭实乃天经地义,似乎由此忘记招呼朋友吃饭也乃地义天经。代表团的吴博士就私下大发感慨:“日本人啊……啊呀日本人……”我望着岩上返身上楼的匆匆背影,一股钦佩溢上胸臆。日本国能迅速发达成世界经济列强,这种忘记吃饭的精神便是他们崛起的脊梁。我们为什么把每天三顿饭看得天下唯它独尊,各餐厅一到时间便高朋满座,沸反盈天呢?而日本人不,日本朋友岩上用他的行动给总挂念吃饭的我们以铭心的启迪。
外冷内热
岩上的热情深藏内心,表面上难露分毫。会议期间,忙到半夜回家,我身边的吴博士已然梦入春秋,而岩上却轻手轻脚潜入纸门那边,为莫姐的学术发言稿与小李斟酌着翻译词句,喁喁声如一只亲切的小虫,直噬入人心深处。第二日,莫姐、吴博士和翻译小李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与俄罗斯代表一同向各国科幻迷宣读着自己的讲稿,而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的岩上先生却举着微型摄影机,又在跑前忙后地帮着拍摄中国代表团的会议活动情况了。后来几天,岩上先生与明香太太一人驾一辆小车,长驱上百公里,其间还又坐海轮又换火车,拉我们去浜冈原子能发电厂看现代科技,去御前崎海岬览海,去岛羽市水族馆观海洋动物,我们这些纯玩的家伙都累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却仿佛不知疲倦似地,为着从大海西边来的中国朋友尽心尽力。可是在一个停车场上,疲劳还是俘虏了他,他伏在方向盘上,就那么一会儿,便熟睡了过去。
岩上是那么种人,该办的事他办,办完了并不吭一点声气,他对你的关心不在嘴上,而是在实实在在的行动中。
在东京,我们住进了宾馆。一个晚上,自大的我和吴博士有了迷路的经历,我们在三个钟头后终于摸回了下榻的地方,莫姐和邹小姐郑重地告诉我们,岩上先生曾三次步行去青山一丁目地铁站找我们,后来实在找不着,急得要给中国驻日大使馆打电话。我们赶紧跑进五楼的客房,疲倦的岩上先生躺在床上,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向我们来一通小小的国际埋怨,我们也完全准备承受一次心悦诚服的外交失败。然而他一句话也没有,甚至没提到曾三次去车站寻找我们,那深邃的眼睛只温和地向我们一笑,一场“国际纠纷”便消于无形。
在东京,正遇上日本百年未逢的赤暑,地方新闻里说,二十七号那一天,就有几十个在户外活动的日本人中暑晕倒。而岩上在这几天里却最忙,一本地图在手,带领几个在国内都很温雅而到了日本却不畏骄阳的中国人,在偌大的东京城区呼啸奔走,去规模颇大的德间书社和早川书社洽谈科幻卡通书的版权交易,去各书廊画社收买《科幻世界》和《科幻世界画刊》需要的科幻图书。等到一脸胜利的中国姑娘出来报喜,先生的脸上即刻也浮上欣慰的笑容。而先生陪我们走了那么多路,他的一只腿上原本是有残疾的呀!
云中的富士山
与岩上分手是在我们朝夕相处十天以后,准备开往成田国际空港的大巴士构成我们背后的风景,大家与他有力地握手,众口一辞盛邀他全家来中国相聚。岩上呢,像在大阪空港外第一次相见时一样,还是普通的体恤衫,还是不动声色,脸庞上除了一以贯之的诚挚笑意外,依旧是那让人感动的忠厚。然后,一只略带残疾的腿和另一只好腿载着他沉静的身躯,踅入一个地下通道,渐行渐远,一拐弯,钢筋水泥的建筑就完全吞没了他。他的性格不让他频频回头频频挥手,就那么淡漠地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坐进东方航空公司的回国航班,我满脑子还是岩